《从令如流》雾雨_

9、九

　　天边还未亮透，怒吼的战火便撕碎了安宁的伪装。
　　双方都亮出了最大的底牌，压上了最后的兵力。
　　战场上，一群人类面孔的智能军事武器，正在无所畏惧地顶着炮火前进。
　　他们是量产的生化智能人，拥有高度仿真的外表，比不堪一击的人类□□更加强大，也更加廉价。
　　他们永远只有一种表情，只会盲目地向前走，机械地朝目标开枪。
　　只要电子脑没有被破坏，即使皮开肉绽，手脚俱断，四分五裂，他们都能再次爬起来继续前进。
　　他们没有感官系统，不会被疼痛所侵扰，不会感觉到恐惧，也永远体会不到悲伤。
　　一群无所畏惧的“士兵”，一群打不死的怪物——这就是生化智能研究院制造的，所谓“对人类做出最伟大贡献”的发明。
　　“可怜的孩子们。”
　　望着火光中那些残缺不全的背影，凯撒将双手随性地插在制服口袋中，语气轻佻：
　　“希尔，你们人类看到这一幕，没什么感想么。”
　　“要什么感想？”
　　杜兰特博士的视线从未离开过面前的微型电脑。
　　“他们被你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拥有和你们一样的外表，代替你们走向战场，竭尽所能地完成你们赋予的使命。但是，直到灰飞烟灭，也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的名字，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样子，没有人会把他们放在心上。失去一个不足为惜，因为今后，还会生产出千千万万个。这就是生化智能人的宿命。”
　　杜兰特博士挑了挑眉梢，不予否认。
　　“包括我在内，对么。希尔？”凯撒的声音轻了下来。
　　“即使爆炸了，消失了，也不会在你的人生中留下任何痕迹。”
　　手指僵在了空中。
　　杜兰特博士垂下眼帘，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杜兰特！”
　　福特少校快步走来，神色严峻：“前线传来消息，不光是量产型生化智能人，就连Servant都出现了失控的情况。有的杀死了自己的主人，有的朝我军开枪，有的突然自爆。我军已寻求生化智能研究院紧急援助，但还未找到破解的办法。再这样下去，整个军队都会崩溃的！”
　　“呵，那个传说中的高端骇客，终于舍得亮出自己的王牌了么。”
　　即便大难将至，凯撒仍是一派张扬不羁的模样，仿佛无所畏惧。
　　杜兰特博士紧了紧腰间的武装带，将上满子弹的手枪插进枪套中，面色毫无波澜：
　　“凯撒，走。上前线看看。”
　　当杜兰特博士目不斜视地从身边经过时，凯撒把玩着手中的弹匣，故作满不在乎的地问：
　　“如果有一天我炸成碎片了，你会记得我吗？希尔·杜兰特博士。”
　　杜兰特博士停住了脚步，沉默良久，才压低声音道：
　　“说什么傻话。”
　　凝视着那冷硬的背影，凯撒勾起唇角，吹了一声花俏的口哨，潇洒地转身。
　　“走喽！”

　　不远处，一台Servant正在失控地嘶声咆哮，如电流在体内四处窜动般，狂乱地颤抖着身子，赤红的双眼里全无焦距。下一秒，他停止了抖动，浑身僵硬，怒目圆睁。
　　他的主人加德纳博士惊恐万状地跌坐地上，一边哆嗦一边无助地喊叫：“乔尼！乔尼！搞什么鬼？为什不服从我的命令！你找死吗？救……救命啊！”
　　面色严峻的杜兰特正欲冲上前，被凯撒一把拉了回来，牢牢地护在身后：“希尔别去，危险！”
　　杜兰特博士只能扯起嗓子朝远处大声喊道：“加德纳博士，引爆他！他已经被敌方控制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不……”加德纳博士浑身瘫软，“我怎么舍得引爆他！他可是我花了大价钱……”
　　话还未说出口，乔尼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向前扑去，双手紧紧地钳住加德纳博士的颈部。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只听“咔嚓”一声，加德纳博士无声无息地张着嘴，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软软地跌落在地上。
　　“加德纳博士！”
　　比想象中严峻百倍的事态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众人均是面色一变。
　　紧接着，远处一台Servant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以极限的速度奔跑过来。乔尼如同失去神智的婴孩，对着面前的尸体怔愣了片刻，便转身与它疯狂地扭打在一起。
　　只过了十秒钟时间，两台Servant伴随着爆炸声，一起碎裂在滚滚浓烟中。
　　失去了Servant保护的主人，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胎□□。
　　而失去控制的Servant，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军事武器。
　　即使拥有再至高无上的权利
　　和地位，特权者们于战争面前，也只是平凡无奇的人类，如一捏就碎的蝼蚁般脆弱。
　　被自己发明的伟大作品结束了生命，真是可笑又可悲的结局。
　　“死在自己亲手设计的Servant手中，感觉如何？”
　　凯撒冷哼一声，戏谑地道。
　　“被加德纳博士颐指气使那么久，这回乔尼也算是解脱了。没想到对方的网络入侵技术还真是了得，这样一来，那些特权者们就——”
　　下一秒，凯撒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瞬间灭去了神采。
　　“凯撒？”
　　亚瑟马上警觉了起来，用力地摇着他的肩膀，追问道：“凯撒！怎么了？”
　　凯撒没有任何回应，他的动作和表情都凝固住了，目光呆滞，毫无反应。忽然，他的全身开始痉挛般颤抖起来。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亚瑟大惊失色，慌忙转过头喊道：“博士，怎么办！”
　　杜兰特博士怔愣在原地，如同全身力气突然被抽走了一般，双眼发直。
　　突然，他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哆哆嗦嗦地拿出便携掌上电脑，埋头用力地敲打起来，嘴里翻来覆去地默念着：
　　“不可能，不可能……”
　　足足过了两分钟，凯撒才恢复了行动。
　　“希尔，有人入侵了我的电子脑，我的程序正在分崩离析，我的记忆正在被篡改。”
　　凯撒的嗓音低沉平缓，仿佛在诉说一件平淡无奇之事，语调中没有任何波澜。
　　“我在想办法，我在想办法……”
　　杜兰特博士面色煞白，一向的沉着冷静顷刻间不复存在。一滴滴冷汗顺着下颚滑落，他的眼眶血红，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手指在键盘上疾速地敲打。
　　亚瑟从未见杜兰特博士露出如此失控的表情，目光涣散，身体不住地发颤，像个坏掉的人偶。
　　“希尔，听我说。如果我失控了一定会伤害你。所以，将我引爆吧。”
　　凯撒按住杜兰特博士的肩膀，却被毫不留情地一把甩开。
　　“再不动手，我会先杀了你，再和亚瑟同归于尽。刚才那两个Servant的下场，你不是没有看见。”
　　他单膝跪地，嘴边依旧挂着笑，饱含深情的双眼凝视着自己的主人：
　　“你也知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希尔，引爆我吧。”
　　杜兰特博士充耳不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屏幕，键盘上的十指机械地敲动着，仿佛将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
　　凯撒的手指缠绕上眼前人那乌黑的鬓发，将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侧。
　　“引爆我，希尔。”
　　杜兰特博士血色尽失的嘴唇颤抖着，嗫嚅道：“不……”
　　“引爆我。”
　　凯撒轻声道。
　　柔情似水。
　　手指从键盘上慢慢滑落，杜兰特博士浑身脱力地瘫坐在地上。
　　过了几秒，他才深深地呼吸，紧闭双眼咬住下唇，按下了按钮。
　　裹挟着淡淡血腥味的风吹起凯撒的淡金色长发，耳垂上那枚小巧精致的红宝石耳钉，在夕阳的余晖中格外绚丽夺目。
　　凯撒微笑着，执起杜兰特博士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然后轻柔地在他的耳畔低语：
　　“亲爱的，不要回头。”
　　接着，凯撒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跑去。
　　十秒后，一声巨大的爆炸响在身后响起。
　　亚瑟闭上双眼，咬着牙关，紧紧地握住拳头。
　　杜兰特博士怔怔地望着远方，一动不动，仿佛时光就这么凝固了。
　　血色的夕阳将远处的天边染透，嚎哭声和爆炸声从四面八方接连不断地响起。
　　都沦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