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流》孔子的常青树

56、福兮祸兮（二）

　　穿过长廊，远处的凝清殿隐有箫声传出，断断续续，忽高忽低，如同这帝王家的情爱一般支离破碎。

　　吹箫的人必定是个不通音律之人，气息不稳就罢了，连韵节也压不准，总是快到重音时忽然就断了，好似重疾之人，一口气吊不上来，怕就要归西。

　　韩素仙摇摇头，按耐住心中的厌恶，侧头对秦筱宇道：“先是昊儿，再是纹姬和艾柔，这借刀杀人，一石二鸟之计，真是用得出神入化了。娘现在只盼你能平安长大，若能……罢了罢了，无论如何，要记住红颜祸水，不要学了你父亲。”

　　秦筱宇重重地点点头，仇恨的种子早已深深埋在了他的心中。那个如夫人，就和艾姨说的一样，是个妖孽，自从她来了，全是不幸和血灾，连父亲大人也不再关心他。

　　可是，他回想起如流清澈的笑，和她送的精致荷包，那些明明是他喜欢的，不对不对，一定是她用来蒙骗人的手段，他才不上当。

　　下定决心，郑重对母亲道：“母亲放心。等宇儿长大了，必有一日诛杀此女，为弟弟报仇。”

　　韩素仙笑了笑，慈爱地摸摸他的头，道：“记得越是恨她，就越和她亲近。走吧，现在我们去看你新生的弟弟。”

　　进了凝清殿，那扰人的箫声已停。

　　如流仔细地擦拭着玉箫，昭若叫了三遍才回过神。

　　“大夫人来看望小世子了，在外厅侯着呢。”
　　“你领她去吧，就说我睡下了。”

　　“我的好夫人，大世子吵着要见你呢。再说，你这箫声，前面不还响着。”

　　如流在镜子前晃了晃，笑道：“我这样能见人吗？去吧，就算明知道是谎话，也没人会揭穿你的。”

　　君歌拿过梳子，道：“我来帮阿姐挽发吧。”

　　如流对他笑笑，任他轻柔地一遍遍抚过她的发，这个少年这点念想，她又怎么忍心驳回。

　　“阿姐，你心里是爱着先生，对吗？”

　　如流眨了眨眼，反问：“何以见得？”

　　“阿姐看先生的眼神不一样。”

　　“哦那你的七殿下呢？”

　　“七殿下自然对阿姐情有独钟，他教导我们一干人，都要将阿姐看得高于自己的性命。我原先也一直以为，阿姐与七殿下，堪为一段佳话。”

　　“现在看看，是不是像笑话？”如流的心空落落的，无悲亦无喜，淡然道，“他曾是我少女时的一个梦。这个梦太美好，美好到我不忍醒来。”

　　“阿姐！”

　　“君歌，麟看似温和，实则偏激。世间之大，他唯独只爱着我，我若抛下他，从此他便是一个心中不再有爱的人。他对我情深义重，我对他亦非无情。”她秋水般的双眸锁定他，问道，“我这般水性杨花，阴险恶毒，自然是配不上先生的对吗？”

　　君歌试图看清她眼底的深雾，却觉得自己就这样要被吸进去，手上的梳子差点也握不住，忙低下头答道：“阿姐是最好的，怎可如此贬低自己？”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如流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道，“我与他最后这段日日相见的时光里，都是用琴声在掩盖沉默。纵使相爱，无法相守。这样很好，他能想通不再作无谓的等待，我亦可以心无旁骛，做自己想做的事。”

　　君歌想告诉她潇湘即使是离去，也是为了保全她，话到嘴边，却因着私心强生生咽了回去。

　　镜中如流已自个上了胭脂，明媚一笑，先前沉闷的气氛顿时被打散。

　　“让昭若抱上默儿，我们去宫外探探秦麒。”

　　君歌托住她的后腰，隔着冬袄，还是能感觉出她清瘦得厉害。

　　“阿姐身子不好，才出了月，就瘦成这样，还是不要出门了。”

　　“多亏了默儿，才换来这样的自由，呵呵，皇都那边已经派兵了，秦麒这么辛苦操兵应战，我去帮他鼓舞士气才是。”

　　如流笑意不减，半个身子靠在君歌身上，道，“早知道会虚弱成这样，我该听你的话，再想个妥帖的法子多好。”

　　靠得这样近，君歌问到她身上独有的香气，脸上慢慢泛起潮红，如流笑盈盈地看着他，道，“麟都妻妾成群了，我回去也纳了你做小公子可好？”

　　君歌身子一颤，诧异地看向她，正色道：“七殿下怕是有一百种法子让君歌求死不得，阿姐还是放小弟一条生路吧。”

　　“呵呵呵……咳咳”如流笑岔了气，经不住咳嗽起来，君歌轻拍她的背，这样的温存一是奢求了，他又怎敢要求太多？

　　才踏出内殿，昭若抱着小世子迎了过来，身后是韩素仙母子。

　　秦筱宇酷似秦麒的浓眉深深拧起，这个如夫人仿佛忽然之间变了个人，若有若无的媚意，凝在眉间的慵懒，还有那张着了胭脂的小脸，越看越像狐妖鬼魅一类的人物。原本还想着上前去示好，这会儿却没了勇气，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有些害怕。

　　如流依然半靠在君歌身上，半点避嫌的意思都没有，韩素仙只当没看见，客套道：“小世子福泽深厚，看面相长大了定是将门之才。”

　　“只要默儿平安，天子我也不稀罕。”如流想起当初见她时心中的排斥和惧意，果然她城府最深，半点错也抓不到。

　　韩素仙笑道：“做了母亲，如妹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娇俏更胜从前，恩宠也非常人能比。”

　　如流不耐与她周旋，道：“我去探望殿下，姐姐要一起吗？”

　　“现下迎战在即，我们做妻妾的不方便参与战事，怎还能去打扰……”

　　如流越过她，径直朝外走去，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站住！”韩素仙呵斥道，“他如此待你，你还是半分情意也无？你真要他亡吗？”

　　终于说实话了，如流回头一笑，语声略带沙哑，“姐姐假话说惯了忽然说句真话倒真叫人一时难以接受。”

　　韩素仙神色一寒，冷笑出来：“你心心念念向着的人，难道日后不嫌弃你？只怕到头来，收场惨淡。”

　　如流嗤嗤笑了起来，对身旁的君歌道：“我心心念念的人呀，你可嫌弃我？”

　　君歌几乎就要晕倒，只觉得头皮发麻，双脚发软，看着韩素仙铁青的脸，终于还是狠了狠心，咬牙道：“只要能在阿姐身边，君歌甘做牛马。”

　　如流“咛嗯”一声整个人倒在他怀中，君歌顿觉血气上冲，怀中的柔软让他不知所措，却又有种强烈的愿望，想要这样紧紧地抱住她，拥有她。

　　“抱我走吧，我快支不住了。”如流在他耳边轻声道。

　　韩素仙看在眼里，却是她当众和下人调情，皇室颜面扫地，怒急攻心，恨恨道：“宇儿我们走，别让这种女人污了你的眼。”

　　身后传来如流银铃般的笑声，韩素仙加快了脚步，眼中恨意难掩，对身边的秦筱宇道：“母亲只怕等不到你长大了。这个妖女，让我寝食难安，如此下去，你父亲半生努力都将要毁在她手中。”

　　秦筱宇眼中透露出不属于孩童的早熟，沉默地跟随着母亲，不知道思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