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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相逢非草草,分决太匆匆(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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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云雨,如流醒转时,又是日头高照,一张眼就见床边站着十二个丫环,排成一字,端端正正地候在一边。
为首的丫环长得还算灵秀,见如流醒了,忙上前行礼:“二殿下吩咐了,谁也不许扰醒夫人。还有一个时辰就是午宴,各方官员也都快到齐了,奴婢们可把夫人盼醒了。” 她低着头,圆嘟嘟的脸上强忍着笑意。
如流脸上一红,哪有做人妻妾连夫君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还自个儿睡到日上三更的。她轻咳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圆圆。”圆圆指了指其他人,又道:“我们这一十二人以后都跟随夫人。殿下可当真是疼爱您,这府上除了元配韩夫人,可没哪位女主子有您这样的福分。”
秦麟的嫡妻也只有四个贴身丫环,秦麒却随随便便就给一个还没名分的小妾指了这么大排场,如流扫了眼一屋子的丫环和她们手上捧着的衣物饰品,心道:看来传言不假,这位二殿下果然是荣宠正盛。
如流回过神,一众丫环已开始为她穿衣梳洗。秦麒照例为她备了一身红衣,却比昨日那件更华丽庄重。丫环们手里的头饰一件件插到她的发髻上,金光闪闪的,看得她一阵炫目,才一会儿功夫,便觉得头上沉甸甸的,压得脖子发酸。
镜中的女子面泛桃红,容光焕发,一袭盛装之下,更是美艳不可方物,让人不敢逼视。
身后的丫环们已是赞叹连连,圆圆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嚷着:“老天爷怎么如此偏心夫人,这眉毛眼睛全是一等一的美,连个错儿都挑不出。”
如流抿嘴一笑,被人捧在掌心的感觉虽然受用,她却一刻也不会忘,“红颜未老恩先断”,这个男人给她的一切随时都可以收回。眼前不禁又浮现出秦麟孤傲的背影,她心中一酸,明白了几分他的处境。
圆圆领着如流穿过花园,向正厅走去,一路上唧唧呱呱闹腾个不停。如流也不恼,倒是有几分喜欢她的憨直,让她想起那个忠心的冬儿,自那日一同被擒便再不相见,不知她是否已回到秦麟身边。
腊梅开得正艳,太阳罩在身上颇为惬意,过了九曲桥,便见前方宾客云集,一片热闹。
圆圆忽然禁了声,如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见不远处聚着几位女子,全都是精心装扮,各显风韵,似一片花海,姹紫嫣红,伴有暗香浮动。
如流料定那些都是秦麒的妻室,才欲绕道而行,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那不是正得宠的如夫人吗?哟,您可是今天的主角儿,还用躲躲藏藏吗?”
纹姬脸上的嘲讽一览无遗,她拉过身旁一位丰婀的女子,道:“见了姐姐也不行礼,难不成连长夫人都不放在眼里?青楼女子,到底是没规矩。”
圆圆一众丫环连忙下跪,齐声道:“奴婢给众位主子请安了。”
如流微微一福,低声道:“恕如流无礼,实不敢扰了姐姐们,才想绕个道,决无怠慢之心。”
“妹妹年纪小,我们这些做长的,哪能和你计较。”那丰婀女子目光柔和,细声细气,笑语间却定了尊卑。
“韩夫人大量,如流只是个无名无份的侍妾,哪敢与您姐妹相称。”如流低着头,压着声,一派温顺谦卑,倒让人找不着茬。
韩夫人掩嘴而笑,拉过如流的手,朝正厅走去:“妹妹这‘无名无份’倒让姐姐们好生羡慕呢,以后都是一家人,别生分了。”
身后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有嫉妒,有怨恨,有不解,如流吸一口气,迈开步子进了厅,韩夫人柔若无骨的手,竟让她想到蛇。如流忍住甩开她的冲动,对她羞涩一笑,低头不再言语。
正厅中各方官员都忙着给秦麒道贺,奇珍异宝更是络绎不绝地送来。
韩夫人携着如流一进厅,一道道目光便纷纷投来。
二殿下秦麒要借生辰之庆迎娶如流的传闻早已是家喻户晓。当初如流被神秘公子包养,之后又一夜间销声匿迹,至今日飞上枝头,短短一年间,如流无疑已成了民间茶余饭后的谈资,有关如流的传言不下十种。
如流目不斜视,任由韩夫人把她带到秦麒身边。一双有力的手臂拦过她的腰,秦麒低沉的声音在大厅中回响:
“多谢各位大臣赏光前来,本王一介武夫,不讲究繁文缛节,就请各位做个见证,自今日起,如流就是我的七夫人。今天可谓双喜临门,诸位定要尽兴而归才是!”
话音刚落,便响起一片附和,大臣们立马拥上前道喜。
“恭喜二殿下抱得美人归,素闻如夫人琴艺无双,我夫妻二人特意送上紫檀古琴一架,聊表心意。”
这个女人的声音如流永远不会忘记,她如遭电击,寻声望去,龚融月和秦麟相携而入,秦麟手上捧的古琴,正是她在莺晴楼时用惯的那架。
几日不见,秦麟似换了个人,昔日神采奕奕的双眸,如今隐泛血丝,他一声不响地站在龚融月身边,目光直直地看着地上,像一个失了魂魄的傀儡。
心头涌上一股酸痛,如流见他竟不看自己一眼,强迫自己转开头,看向秦麒,柔柔道:
“如流刚起,有些头晕,想去后院转转,时辰到了,爷先开宴吧。”
“你露个脸即可,要是还困,回房补个眠吧。七弟夫妇也算我们的媒人,你去接了礼再走。”秦麒眼底一片宠溺,看得其他姬妾目瞪口呆,只韩夫人还是含笑招呼着宾客。
如流自秦麟手中接过古琴,余光瞥见龚融月一脸诚恳的笑,再看一眼面无表情的秦麟,快步出了厅。
身后传来小声嘀咕,声音不大,却刚好可以让如流听见:
“姐姐你看,爷真是把她宠得没了规矩。”
如流自顾往前走,园园等守在厅外,见她片刻工夫就出来,面色也不好,赶忙上前扶着,也不多嘴,眼中却有几分关切。
“你们下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在花园里转转。”
“是,园园去吩咐厨子做点清淡的菜,如夫人逛累了就请回房来用些午饭。”园园接过琴,带着一行丫环往东苑走去。
如流漫无目的地走着,行至来时的九曲桥边,怔怔望着池塘里的水,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中摇晃,一幅飘摇无依的样子。忽然水中又多出一个影子,如流一惊,回头脚下一滑,往后倒去,眼看就要掉进池里,忽觉一阵窒息,已被来人紧紧抱在怀中。
熟悉的檀木香让如流眼眶一热,她用力推开秦麟,后退两步,冷冷地看着他。
“跟我走。我都安排好了,从此我们找个人烟罕至的地方,男耕女织,厮守一生。”秦麟话虽果断,语中却有一丝乞求,他消瘦的脸上再度显现初见时的决然,不待如流回答,抱起她就往墙边飞奔。
他终究是没有负我,必是有难处才没救我。
如流想扯开一个笑容,泪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淌下来。
他的冷漠可以冰冻她的情,他的深情却可以捣碎她的心。她等他这句话,似等了千年,现亲耳听到,却没有期待中的喜悦,反觉凄凄然,让人悲从中来。她已非完壁,今后又要如何面对他?就算他不在意,她又如何能要他抛弃一切,陪她过下里巴人的日子。
“麟哥哥,如流有你这句话也不悔不恨了。趁四下无人,你快回到正厅去吧。男耕女织不是你想要的生活,昔日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是因为看遍繁华,看透世事;而你是堂堂皇子,正值年少,不为心中夙愿奋力一搏,他日定抱憾终身。”如流哽咽着说完一番话,已是泪流满面,她的泪沾湿了他的衣襟,她贪婪地深吸一口气,似要永远记住他身上檀木香的味道。
“我只知道,此刻放开你,才会抱憾终身。”秦麟心意已决,抱着如流的手臂紧了紧,一纵身,翻过了墙。
如流一急,又怕惊扰了他人,不敢再语。一只手不停地拽他衣袖,恳求地看着他。
秦麟低头对她一笑:“我从来不曾有过年少轻狂的肆意洒脱,流,就这次,只为你,当是成全我。”
如流心头一睹,闭上眼,心中轻叹:我的命何足道矣,此生得遇良人,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