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在天》燕堂春

1、第 1 章

　　夜如潭。没有明月也没有风。
　　谢堂燕坐在小楼上，独自喝酒。她喝得很慢，很清醒。细长的食指一下一下敲打在杯身上。她原本不习惯喝酒，今夜却不知不觉喝了很多。她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能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如果有一天你的爱人和你的至亲发誓要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你能做的也只有先饮一杯闷酒。
　　谢堂燕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酒杯。酒杯里的酒现出一圈圈波纹。是桌子振动所致。
　　看来有人到访了。
　　谢堂燕就好像没看见一样，自顾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她的身后当即响起一阵笑声。
　　“既然知道我来了，都不回头看上一眼吗？”
　　谢堂燕没有回头，仍然喝她的酒。但是她的思绪已经无法再继续。
　　“你看你，还是那么不给人面子。”来人笑着，绕过谢堂燕，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很自然的给自己斟上一杯酒，大大的喝了一口。
　　酒，辛辣如刀，但从饮者的神态上看，却仿佛甘甜似蜜。
　　她的泰然自若让谢堂燕的心一阵难受。凭什么，她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在自己面前表达，而自己却只能假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
　　这样想着，她故意放下酒杯，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她不想自己心神动摇的样子落在她眼里。那样只会让她们两个万劫不复。
　　“要不要和我碰个杯？”对方举起酒杯，伸到自己面前。“别这么折磨自己，我好好的，不用你委屈自己来保全。我只要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像以前那样。”她拿起谢堂燕的酒杯，重新递到她手里，并往里面倒满了酒。
　　“来，喝一杯。”说着，她径自仰脖，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别……”谢堂燕想冷冷的说：别自作多情了，我从没这么多想法。可是她说不出。她怕伤到她。就在这一犹豫之间，对方已察觉了她的心思。
　　“燕子，虽然现在看不出两全的法子，但是还没紧迫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我想在这之前，总会有一条路可走。你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狠，船到桥头自然直。”
　　谢堂燕知道，这话只是在安慰自己，她自己何尝又不为此百种思虑呢？船到桥头自然直，她毕云天岂是会坐等船到桥头的人呢？何况等到船真的到了桥头，恐怕就不只是直不直的事了。就算自己这一边可以网开一面，不对她有动作，可是娴月阁，那可不是坐养闲人的地方，他们容不下一个作壁上观的人。何况她还是那的首席大弟子。比起自己这个藏在深闺的尚书府大小姐，她才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看着眼前人肆无忌惮的仰天大笑的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对她果然还是做不出什么。她因此开始有点生气了，生自己的气。但是她不想让对方察觉到这一点。于是她皱起眉头，故意淡淡的说：“我不留你，你走吧。”
　　毕云天听她的语气冷到了冰点，不由收敛起笑容，紧紧注视着她：“喂，你可知我来到这里用了多少工夫？刚一来了就碰上你这样一句，很伤人的。”
　　谢堂燕低下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眼睛，她知道她来见她有多不容易，而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她的心动摇了，有点懊悔自己出口这么冷，但又不甘心就此放弃，于是只得无力的坚持道：“你快走吧。”
　　毕云天拿过摆在桌上的一只空酒杯，自己倒满了酒，道“你让我走我便走？你拿我当什么人了？”小小的抿了一口，只觉得辛辣如刀，不由啧了啧舌，道“好酒。”转过头来赏玩自己手中的酒杯，自言自语道：“你一个人喝酒，还要摆上这个空杯子做什么？”稍一转念，当即明白了其间用意，不由笑道：“原来你一直在等我啊。。。”
　　谢堂燕不等她说完，便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喝道：“你走不走？”
　　毕云天被她吓得不轻，她有点生气了：“谢堂燕，我违背师命跑出来寻你可不是来听你赶我走的！”谢堂燕也有些生气了，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家的案子来的，但我不需要任何人帮我，不需要！”毕云天愣了一下，脸上渐渐露出心痛的神色，因柔声道：“燕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事情总会好起来的，无论怎样你还有我啊。”谢堂燕摇摇头：“你帮不上我的。”
　　毕云天凝视了她良久，道。“我虽不如你谢家势大，但好歹也是娴月阁首席弟子。郑三爷就算不买我毕云天的面子，也不可能不把娴月阁放在眼里。燕子，之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可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一旦谢家徇私舞弊的罪名坐实了，再做什么就都来不及了。这件事事关重大，还请你三思。”谢堂燕低下头去，轻轻道：“我知道了。”毕云天见她不再说话，便知道她心意已决，自己再多说也无用，当即起身告辞。却又回过头来，等着谢堂燕挽留自己。却看见谢堂燕坐的端端正正，自顾自的喝着酒，抬头看也不看她一眼。毕云天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当毕云天的脚步声终于远不可闻，谢堂燕忽然起身，快步走到凭栏边上，望向她离去的背影。
　　泪水在她的眼睛里滚动。
　　“云天，对不起……”她闭上眼睛，硬生生将眼泪忍回去。
　　就在这时，一个令人不快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你又何苦这么为难自己？”
　　谢堂燕闻声吃了一惊，这声音近在咫尺，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对方是何事到来的。她不由一只手握住了腰间刀柄。
　　对方哈哈大笑，随即走上楼来。他的脚步又轻又快，走上楼梯时不但没有晃动，竟连一点声息也没有。
　　谢堂燕的额角缓缓流下一行冷汗。
　　来得人是个白面书生，眉目甚是清秀，话未出口，嘴间已斟满盈盈笑意。
　　“姑娘这位好朋友为了你的事竟不惜背逆师门真真令人敬佩。得此好友夫复何求？姑娘真是好运气，郑某羡慕。”
　　谢堂燕吃了一惊。娴月阁乃中原第一杀手阁，江湖上耳目众多，毕云天又是娴月阁首席大弟子，倘若她瞒着师门前来相助的事传到娴月阁主的耳朵里，定然有一场大祸。此事事关毕云天身家性命，决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想到这里，谢堂燕不由动了杀机。
　　她已打定主意先探明对方是敌是友，倘若对方意图不利于己，便当即斩杀之。
　　心思一定，言语之间反而淡定，因缓缓道：“阁下是谁，为什么要偷听旁人的对话？”
　　那人道：“鄙人郑芝容，是江南郑家的长子。本意是来访你，不料赶上你们谈要紧的事，我不好意思打扰，便在一旁静候。”
　　谢堂燕见他一句话便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心道这人好生无耻，只是对方来意不明，不便武断，因继续问道：“阁下访我所为何事？”
　　郑芝容道，“郑家与朝廷大元钟家素来不合，却一直找不到机会与他斗上一斗。如今钟老头和谢家为难，我郑家同仇敌忾，想为谢家略尽绵薄之力。”
　　谢堂燕道：“你想要谢家为你做什么？”
　　郑芝容笑道：“谢小姐果然是明理之人。久闻谢家老爷谢韵行事沉稳老练，郑家愿意借此机会与谢家亲近亲近。在朝堂之上相互有个照应，岂不是美事。况且三皇子正在用人之际，倘若能得到谢老爷子的支持，那定然如虎添翼。”
　　谢堂燕暗中松了一口气，道：“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待我禀明家父，再作决断。”
　　郑芝容道：“如此就劳烦小姐了。倘若谢老爷子也有此意，家父定择日登门拜访。”
　　谢堂燕道：“只是今日我与那位姑娘所言之事事关重大，倘若泄露出去，她难免要惹上麻烦。”
　　郑芝容答的乖巧：“在下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谢堂燕知道他意欲联合谢家，不敢肆意造次，因而放下心来，道：“天色已晚，郑公子早些回去安置吧。”
　　郑芝容点点头起身告辞，临别之时又反复叮嘱：“联袂之事，还请谢家老爷子详加考虑，如今天皇子分异势在必行，倘若稍有犹豫，日后后果不堪设想。”
　　谢堂燕听闻他此言知道并非危言耸听。然而谢家当下有难，说是请老爷子详加考虑，实则已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此便与趁火打劫没什么两样。想到这里，心中好生不是滋味。但事关重大，也不能一味意气用事。因而道：“谢家既有决断，自当第一时间禀告郑老爷及公子。”
　　郑芝容见状便不再多说。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