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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火光烛天,狭路相逢(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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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姑娘把我在这里的消息递给苏御史。”玄昊禹的眼神极为明亮。
这是一个拉拢苏吟的机会!若苏吟成了他的人,那么他在江南道就有了与顾家抗衡的力量。
因祸得福!天下三分势力,他若占了二分,何愁不能成事。
他唯一的错,是没料到三哥会如此疯狂。
南昭国之事大功告成,他意气风发,稍做修整后,留下精锐部队驻守西南边关维.稳,自己领着一小队人马回朝。
料不到,长途跋涉,车马疲惫之下,回到我朝腹地竟被什么所谓的“南陈国残军”偷袭。
是他大意了!
西南一隅的南昭国多年前内乱,其王储伽罗纳西尔投靠他们大周朝。一年前,篡位者柯罗纳西尔病重,引发王位之争。
玄昊禹趁机劝谏皇帝支持伽罗夺位,以此影响西南的格局。
伽罗的王叔柯罗,主张亲西梵国抗大周朝。柯罗登位以来,两国不断合力攻打大周,妄图扩张领土,因而他们大周西南一隅近年战乱不断。
可若亲大周的伽罗坐上南昭国王位,那么他们就有机会与南昭国结为同盟,共同抵御好战狂妄的西梵国。
作为此国策的主要推行者,在伽罗登上王位的最后关头,玄昊禹亲自领兵进入南昭国,与支持柯罗之子的西梵国军队决战。
艰苦作战三月有余,终于大获全胜。伽罗成为南昭国新王,向大周发出国书,从此依附大周反西梵。
玄昊禹该提前想到的,当年他灭南陈一统天下之功,就已让皇兄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如今再加一个南昭国,皇兄哪里还能让他活着回长安?
狗急跳墙!丧心病狂!
原本玄昊禹只是好奇,他一手攻下的江南道如今风貌如何?当然,要是能趁此在外的机会,查探各道现状,就更好了。他这才不走山南道回朝,反而绕道向东经过岭南道进入江南道。
可恨父皇护着老三,当年竟把陈国故土交给顾家军驻守,害他而今被摆了一道。
当年出生入死,竟白为皇兄做了嫁衣!可恨,实在可恨!
韩江雪见他低头垂眸,难辨神色,以为他对自己尚有猜疑。
她柔柔一笑,打破了这长久的沉默,“我必小心行事,将消息送达,以保公子平安。”
玄昊禹的思绪从回忆里抽回,他抬起眸,看着她水波一样温柔的眼眸,目光变得柔和。
“公子不必忧心,待公子离去,我必绝口不提往事,过往烟消云淡,公子绝无烦扰。若公子顺利归去,只请你也忘记我,忘记这间密室。”韩江雪说话软糯,仿佛是在与情郎道别,暗透着丝失落的情意。
玄昊禹心里似乎有根弦被人轻轻拨弄了一番,开场惊艳忽止,不成曲调,又让有些惦记,有点期待,有丝怅惘。
韩江雪见他有些动容,不再多言,缓缓转身……
“让我看看你的脸。”玄昊禹急忙唤住她,话音刚落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韩江雪身子一顿,慢慢回过身侧眸静静回望,也许是那人眼睛太过灼亮,她不敢正眼望去,眸光很快往下落在那被拉住的一角丝袖上。
玄昊禹这才发现自己的唐突,那只手像被开水烫到了一般往回一缩。
“是在下唐突了。”玄昊禹一下恢复了理智,压住了紊乱的呼吸,不想深究内心的那种怅然若失。
韩江雪默了一瞬,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他一眼,果断转身离去。在玄昊禹看来,她更像是在躲避什么不敢面对的东西,只能逼她自己下定决心离开。
意识到这一点,玄昊禹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可他到底也没有再往下深思。
燕王在江南道失踪数日,消息才送达长安。燕王从南昭国带回来的亲卫无一生还,燕王本人至今下落不明。这消息犹如地震一般,让整个长安城震动摇晃。
“陛下,南陈覆灭已近四年。自设江南道以来,海不扬波,粟红贯朽,百姓安居乐业。时隔四年,却忽然出现一队劲旅口称‘南陈残军’突袭燕王。难不成这四年来,一直有人供给钱粮兵器,才使得他们能一直潜伏不出?”燕王的岳父王司徒话锋犀利、意有所指,惊得大殿内百官心思涌动,一下子议论声此起彼伏,嗡嗡声不绝于耳。
如此风行电扫,必然是一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队伍,绝不可能是荒废武功的残军。思及此,不少人背后一凉,闭紧了嘴巴。
“南陈残军一说,的确蹊跷。更离奇的是,匪徒明目张胆地在官道上激烈厮杀,尸首还不翼而飞。苏御史竟然过了数日,才发觉燕王在他管辖地内失踪。若是南陈残兵,为何一不劫财二不威吓,杀了官兵也不立即逃命,竟还有功夫收拾残局?”太常寺卿蒙仕沅声如洪钟,震得有些人心跳如鼓,还未能细细琢磨,又见他话锋一转,“倒是顾校尉,收到消息不立即上报,竟瞒着苏御史,私自领兵将附近乡镇村落来来回回翻了个底朝天!”
蒙仕沅缓了一口气,身旁有人出列刚要说话,又见他扯着嗓子嚷道,“可笑苏御史还是闻其扰民,才得知前因后果!臣倒不知,陛下何时下旨让顾校尉代领江南道御史之职了?”
大殿内一时落针可闻。
“事出从急!燕王失踪,是何等大案?”卫尉裴项接过话茬,“顾校尉第一时间追查燕王下落,来不及禀报,情有可原。”
裴项之女乃是代王侧室,与顾氏女共侍一夫,他维护的自然不会是顾氏。他这一开口,使原本不敢往下深思的人都不自觉想到了一个人。
“代王......”一道冷冽的声线自金銮殿上袭来,犹如一声响雷,震得百官猛然精神。
“儿臣在!”代王泰然自若,语调平和。看他丰神俊采,一派清朗正气,再讨厌他的人,也要忍不住赞一声——人模狗样。
“你怎么看?”兴武帝虽因十余年前,在战场上受到重创,缠绵病榻至今。可到底是千军万马闯出来的帝王,即使静静地坐在那里,即便知道他不复当年勇猛威武,也依然被他那凛冽的气势威逼。
不动声色的猛虎,有时比张开獠牙的老虎更具有威慑力。
不过殿上那只长大的虎崽,未必会有这样的感受。
“儿臣以为,还须待五弟平安归来,才能真相大白。”代王朝上边一拜,垂下的眼眸闪过一丝笑意,“至于其他,此时争辩不休又有何用?”最好,他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那好!”皇帝淡淡道,“燕王的平安就指望你了。”
“父皇?”代王也略有丝惊讶,抬头看向皇帝眉心微皱,作出不解之色。
“代王听令!”皇帝态度坚决,“朕命你十日之内寻回燕王,一月之内侦破燕王遇袭一案。顾海闻未经许可,私自带兵扰民,笞三十军棍,贬为宣节副尉。”
由离将军仅一步之遥的正六品上昭武校尉贬为正八品下的宣节副尉,连降十级。代王略有些心痛。
“儿臣领命!”看来父皇认定了此事与他有关,要逼他亲自料理此事。人是杀不得了,南陈国残军的事也要料理干净。五弟,你真是命大!
代王府。
“父皇偏心!”代王玄昊霖一拳锤在书案上。
吏部尚书崔泉劝道,“殿下何须动怒。您是长兄,纵然陛下偏宠燕王,又怎能不顾纲常?”
“纲常?”玄昊霖冷哼了一声,“鲁赵魏梁,燕代陈韩,宋吴越。十一个二等亲王王爵,难道封无可封?做兄长的王爵倒落在弟弟后面。这就是父皇的纲常吗?”
“殿下慎言!”中书令卢俊德见玄昊霖言语失状急忙出声劝阻,“陛下重纲常、论嫡长。皇子之中,唯有您与燕王获封一字亲王,就连二皇子也不过封了个二字郡王。您乃中宫嫡长,自该言行有度。”
一字亲王以史上国名为号,二字郡王以地方命名。一国与一方之地,自是云泥之别。
今上仍在世的皇子中,二皇子渤海王乃是庶长,以文才闻名天下,在文人中声望极高。然而为显尊卑,今上仅封了他个二字王,不得与嫡出的两个弟弟同列一字王。可见今上心中,仍有嫡庶尊卑。
玄昊霖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就不知道五弟那小子如今躲在哪里?”
“殿下真要找回燕王?”卫尉裴项朝玄昊霖跪地一拜,“燕王自进入岭南道,殿下便坐立不安。其心昭然若揭,可见燕王夺嫡之心热切。若待其平安归来,只怕与殿下更是水火不容。臣,愿助顾校尉一臂之力!”裴项眼内闪现杀机。
卫尉裴项曾是玄昊霖的副将,在玄昊霖陪着先太子玄昊嵘南征北战之时,陪他出生入死,从来自甘为盾、自愿为矛,为他抵挡刀剑、击杀仇敌。念其忠心,玄昊霖将其长女纳为侧妃,二人不仅是君臣亦是亲眷。
眼前人披肝沥胆、毫无畏惧,玄昊霖不禁有些动容,从书案后走出来扶起了裴项,“裴君待本王竭诚尽节,本王又岂会不知。只是父皇已经下令,满朝文武瞩目,若五弟有个好歹,本王将落得个不贤不仁的骂名,还有何前程可言?”
此时五弟若死,便证实了那些人的猜疑,等着他的就是身败名裂。到时他们兄弟二人一死一败,岂不便宜了那些庶子?得不偿失!
沉默了一瞬,玄昊霖眼中晦暗不明,俊眉微皱道,“五弟出兵南昭国已把西南渗透,大胜回朝又舍近求远,刻意往东绕了一圈。若不是在江南道跌了一跤,恐怕他都要把各地的情况摸透了。这一路,不知又有多少地方官吏投靠了他?战场对垒,并不怕得罪对手。怕就怕,敌手兵强马壮更胜于我。”
诸公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
“殿下是指苏御史?”吏部尚书崔泉的眼中掠过一丝忧虑。
自先太子玄昊嵘薨逝后,剩余的两名嫡皇子代王玄昊霖和燕王玄昊禹就开始各自发展势力。
江南道顾节度使乃是代王岳家,道御史苏吟出身于两位皇子的外家。苏吟向来中立,因而江南道一直算是代王手中的势力。
若是苏吟倒向燕王,那么在江南道,燕王的势力恐怕要胜于仅能驻兵的顾家。太平盛世,兵权自然没有治权金贵。兵力不到非常时候不可用;治权却意味着源源不断的钱粮人口。
何况兵力还要靠钱粮供养,许多时候不得不受制于治吏。
“殿下不可自乱阵脚。”吏部尚书崔泉微微敛眉道,“依臣看,苏吟未必倒向燕王。若有苏吟势力依靠,燕王此刻何苦还躲躲藏藏?他还不忙着宣扬出去,逼迫苏吟彻底投靠他吗?可见苏吟并未插手,殿下无须多虑!”
中书令卢俊德神色一松,“崔尚书言之有理。”见代王脸上犹透着丝冷意,卢俊德笑了笑,“若殿下仍觉不安,臣倒有一计。”
玄昊霖抬起冰凉的眼眸瞥了他一眼。
卢俊德提议道,“殿下何不赴苏国公府探望国舅?”
玄昊霖的眼睛霎时迸射出一道令人目眩的眸光,通身透着冰凉凛冽的英锐之气,衣冠楚楚,长身玉立,仿佛神明降世,站在高山之巅睥睨众生,令人自感卑微,不禁匍匐跪拜。
江南道御史府衙内,天策府护卫军统领兼领云麾将军——韦应,孤身拜会道御史苏吟。
苏吟脸上没有韦应想象中应有的关怀,反而面无表情,一点都没有身为表哥的自觉,仿佛遇险的根本不是他的表弟。
这个面瘫!韦应腹诽道。
“多谢大人搭救我主!”虽然韦应有点嫌弃苏吟无欲无求的和尚面孔,但还是真心感激他。
韦应的母亲平津侯夫人,乃是燕王的傅姆,是天子钦定辅导、保育皇子的贵夫人。皇子傅姆,犹如皇子养母。因此韦应与燕王,不仅有君臣名分,亦有兄弟之情。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感情非同一般。
“将军何须言谢!表弟有恙,某怎能坐视不管。”苏吟放下手中的茶盏,不紧不慢回道。
总算说了句人话。
“听闻我主遇险,不才忧心如焚。还望大人告知下落,不才好立即迎回我主。”韦应手肘撑在茶案上微微向左侧倾斜,诚恳地看着苏吟,很严肃认真地表达他此刻的愿望。
“那民女将燕王照料得极好,将军不必忧心。”苏吟看了看屋外太阳落在地上的余晖,“天色将晚,将军不如在寒舍歇息一晚,明日再作打算。”
没有商量的余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就是不说燕王的下落。
这个锯嘴的葫芦!韦应恨得牙痒痒。
苏吟朝屋外看了一眼,似乎在惦记着什么事。
“将军稍坐,某在后院养了几只鸡鸭,该喂食了。”苏吟语不惊人死不休,韦应一口茶喷出一道水雾。
苏吟这个冰冷傲慢的死面瘫,居然爱养鸡鸭?笑死人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面瘫养的鸡鸭是什么样子。“可怜不才吃过鸡肉,还没听过鸡鸣,倒是很想前去一观。”韦应睁眼说瞎话。
苏吟不理他,自己走了。
韦应厚着脸皮跟了上去,只见苏吟进了一间小屋,捧着一大碗粟出来。
他走到花园里,随意抓了一把洒在地上。
不一会儿,“咕咕咕咕”和“嘎嘎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离他们越来越近,特别吵!
待那些鸡鸭飞扑而来,韦应终于看清了那几只鸡鸭的模样。鸡有黑毛白点的,也有白毛黑皮的;那几只鸭五颜六色的,不知是什么品种?
韦应眼睛一亮。不得不说,苏吟这家伙,养的宠物果然与众不同。他很喜欢!
特别是那两只白毛的鸡,毛茸茸的一团,特别可爱。韦应忍不住多瞅了几眼。
苏吟特别小气,每次只撒一点到地上。韦应走上前从他手里一把抢过那碗粟,很豪迈地抓起一大把洒在地上。
那些鸡鸭兴奋地挥舞着翅膀在他脚边抢食,韦应笑得一脸开心。
苏吟看着他,若有所思。
晚上,苏吟在后花园单独邀韦应共进晚餐。
看着桌上那一蛊黑皮带肉的汤,韦应的太阳穴跳了跳。
“这是……”韦应伸出一根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指了指。
“乌鸡汤!”苏吟解释得简明扼要。
“莫不是……”韦应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正是将军傍晚喂养的那只白毛鸡!”苏吟微微一笑,韦应看着觉得慎得慌。
苏吟说完还亲自给韦应舀了一碗鸡汤,“某就养活了两只,今日特地叫人宰了一只款待将军。”
说完还一副“你要感激我”的表情看着韦应。
居然吃自己的宠物!这个死变态,变态!
韦应看着苏吟递过来的那碗鸡汤,觉得头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