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韩江雪》折梨

2、第二章 火光烛天，狭路相逢（二）

　　“这逃犯哪里逃不行，非要躲到我们屋前。”红怜张口抱怨，不免紧张起来。

　　然而韩江雪只是缓缓坐了起来，没睡够一般，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是死是活？”她的语气很是平淡，叫人听不出半点情绪。

　　“那人闭眼仰着，周边都是血水。不知是死是活！”秋英利索地给韩江雪披上外衣，回想起那人白纸一样的脸色不禁竖起了汗毛，“外边儿雨大，那年轻公子就算这会儿不死，再久一点也该凉透了。”

　　“年轻公子？”韩江雪利索地下了床，抬脚就走，“来抓他的是什么人？”

　　秋英紧跟上去，压低了声音，“来人腰牌上是一‘顾’字。”

　　韩江雪不由顿足，脸上终于泄露出些许讶色，“顾家军？”她皱紧眉头，刚刚破裂的面具像被寒冰冻住了一样，比以往更加冷硬。

　　......

　　后屋的竹林被疾风吹得“咯吱咯吱”作响，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水塘里，荡开一圈圈的水波。

　　那人躺在水中，血色被雨水冲淡，光洁苍白的脸庞被发髻上的红宝石衬出一抹妖异的艳色。

　　年轻公子轮廓线条柔和，却因一双剑眉使得整个面容英挺飞扬。然而此刻他双眼紧闭，仿佛一株躺在雨中的红莲，又像是沉睡的水中仙。

　　“救他！”韩江雪吩咐道，语气不容置喙。

　　“姑娘！”秋英三人轻呼出声，似要劝告一番。

　　韩江雪却十分坚决，“顾家追杀的人，必须救！”眼前人分明是贵公子的模样！若是逃犯，也应是府衙拿人。哪里该是军队追击？何况还是一队骑兵？

　　韩江雪见她们迟疑，直接冲到雨里拉过小船坐上去，“趁着雨势大，四周无人，赶紧救人！”秋英等人急忙也坐了上去，几人七手八脚把那年轻公子从浅水里拉了上来。

　　“还有气儿！”梨香匆忙脱下外衣盖住了男子，红怜小心观察四周，确信无人，几人才慌慌张张地把人抬回屋里。

　　韩江雪全身都湿透了，她一把抹开眼睛周边的雨水，才看得清打开密室门口的机关，“把他抬入地下密室。”

　　这男子虽瘦，可个头实在不小，沉得很。她们四人折腾了一番才把人安置在密室的暖塌上。幸得秋英心细，就韩江雪她们刚把人放平的功夫，她便取来了套表哥的衣服。

　　“你们别怕！这人就算不是善人，就如今这副伤重的模样也奈何不了我们。”韩江雪安抚一番后，紧接着吩咐道，“梨香快给他脱去湿衣服，红怜快去把梨香的药箱拿来。”

　　一时间背后鸦雀无声，韩江雪见无人应答，疑惑回眸。只见梨香羞红了脸，扭捏道，“该是我自己去拿药箱才是。红怜，你给他换衣服！”

　　“羞死人了，我才不要！”红怜笑着跑开了，“我立即去取来！”

　　韩江雪忍住笑正色道，“那人衣服和伤口都粘在一块儿了。你身为医者，自是最合适的人选。若有什么闪失，这人我们可白救了！”嘴上这么说着，她自己倒是背过身去，假装擦拭湿衣服。

　　梨香红着脸给人换了身衣服，又忙着处理伤口。韩江雪等人去换了身衣服才又回道密室。

　　只见那人被打理一番后，愈发面似冠玉，於秀雅之中，有股英隽之气。如这般丰神伟丽，恐非凡夫俗子。

　　“姑娘，这人真好看！”梨香坐在凳子上撑着脑袋一脸沉迷。

　　“梨香觉得好看，不如让他以身相许报答你的恩情？”秋英取笑道。话毕，秋英和红怜对视一眼，忽然大笑。

　　梨香羞得站起来直跺脚，“他就是生得模样好，还不许夸了？”

　　这下就连韩江雪都忍不住掩嘴笑开了。梨香见她们笑得前俯后仰，后悔自己太心直口快，捂着脸跑了。秋英三人在她身后，笑得越发大声。

　　笑闹声渐停，红怜正色劝道，“姑娘，这人来历可疑，还是尽早给公子递去消息为好！”

　　秋英也极为认同，“本来我们就不该以身涉险。虽不知姑娘缘何非救不可，然事已至此还须尽量避险。依奴婢看，这人还是交给公子为好。”

　　韩江雪眉心微动，低头看向榻上那人，又恢复了那副表情淡漠、费人猜度的模样。
　　韩江雪的目光一直落在榻那人脸上，衣袂随着她的轻微走动缓缓左右翻飞。秋英和红怜就这样默默看着她，在她们眼前来回踱步。

　　“表哥那边是不能瞒着的。”韩江雪一步一步走到榻边，眸中映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可这人，现下哪儿也不能去。”

　　秋英和红怜不明所以，不由面面相觑。“姑娘，若这人真是歹人......”

　　韩江雪抬手止住了红怜想要说出口的话。她回眸看向她们，眼带笑意，可是眼底却忽然射出一道锐利的亮光。

　　她语调柔柔的，就像诱哄小孩吃糖果，“顾家人寻不着他，这几日必会在附近安插眼线。无论是递消息还是将人送走，都是自投罗网。表哥那里得迟些送消息，知道吗？”

　　秋英神情迟疑，最终还是开口了，“姑娘，是要和顾家作对吗？”

　　红怜琢磨了秋英话里的意思，也瞬间领悟过来，“姑娘，公子是不会同意姑娘以身涉险的。”

　　“说的是啊......”韩江雪捏了捏红怜的脸颊，“表哥只怕立马就把他送走。”
　　韩江雪一个转身立在榻边，附身调皮地点了点男子的眉心，戏谑道，“你呀你，要是这么容易从顾家军手里逃出生天，哪里知道我这救命恩人的辛苦。”

　　能让顾家布下天罗地网，出动骑兵追杀的人，必是他们的劲敌。这人不仅要活着回去，日后还得和顾家算这笔账！天赐良机，送来顾家的对手，她怎能就此放过！

　　“姑娘如此一意孤行，只怕要惹祸上身！”红怜被她突然的反常吓到了。为着自家姑娘，她还是劝道，“姑娘自己都被官府通缉，只能藏身于此。若再涉险，只怕有性命之忧。还是听公子的，等日子久了，给姑娘办个清白户籍，从此姑娘就是自由之身。”

　　“就这几日！”韩江雪的眼神透着兴奋，“只要人一清醒，就给表哥送信。”

　　她哪里稀罕什么自由之身？
　　家破人亡，她哪里还能独自苟延残喘于世，稀里糊涂活下去？而那些害死她至亲的人，却安安稳稳地享受着荣华富贵？
　　不，休想！

　　红怜似还要再劝，韩江雪直接开口堵住了她的嘴巴，“无需多议，去煮午饭吧！”

　　秋英见韩江雪寸步不让，拽了拽红怜的衣角，两人面带忧色地走了，独留韩江雪在密室里。

　　“咯——”机关关闭的声响传来，确认无人能听到，韩江雪终于藏不住脸上的伤怀。

　　她知道表哥是真心为她计较将来，她也常常因仇人权势滔天而心生畏惧。在深夜里，她夜夜痛苦失眠，那锥心刺骨的滋味让她想忘记、想逃避，可她就是忘不掉、放不下，也无处可逃。

　　不连累表哥，是她唯一的底线。至于其他……又有什么所谓？

　　韩江雪狠狠握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停止无用的悲伤，眸光里的怨毒是如此分明。她看向榻上的男子，深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韩江雪怔怔地看了那男子许久，神思渐渐恍惚......

　　不知为何，韩江雪总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分辨许久，她才从他俊逸的轮廓里看到了某人的影子。代王，她的姐夫！

　　晴天霹雳一般，韩江雪脑海里不自觉就想起昨夜的梦魇：父亲悬挂的尸体、烧塌的房梁、皮肉烧焦的痛楚。还有……还有不顾一切冲进火海拼死救她，把她拖出火海的——她的，母亲。

　　韩江雪的瞳孔瞬间放大。她的母亲，为了救她，就在她眼前，被熊熊烈火吞没。当时，她多么希望，有人能救救她们。

　　一串泪珠猝然从韩江雪的眼眶里无声地落下，她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可她的身体忽然好冷，令她止不住地发抖。冷到她的手脚渐渐没有知觉，血液似乎被冰冻住了一般。

　　今日顾家军的到来，让她久无波动的心再次翻腾。

　　三年前，韩江雪刚被发配至杭城织染署之时，她还收到了姐姐韩江月的书信。

　　姐姐的性情一向聪敏坚韧，深知未获罪的自己是全家唯一的指望，断不会抛下弟妹及幼女自尽。

　　可是她刚到织染署不久，姐姐便自尽了。彼时服役的韩江雪并不知情，还天真地等着姐姐有一天能力挽狂澜。
　　更可疑的是，姐姐死后不到半年，顾欢欢就成了继妃。

　　回想当年顾欢欢二十又二仍待字闺中，三天两头往代王府跑得勤。一个迟迟未出阁的名门闺秀，整日跑到密友夫家与她姐姐叙姐妹情。

　　如今想想，只怕顾欢欢早和她那尊贵的姐夫——代王殿下暗度陈仓已久。可怜姐姐还以为人家是姐妹情深！

　　姐姐自尽后大半年，姐姐的陪嫁婢女永芳，在来杭城找韩江雪的路上被人半路伏击而亡。
　　韩江雪去认尸时，见永芳的左手揣得死紧。韩江雪带着疑惑狠心掰开她的手指，只见手心里紧紧拽着残缺了一半的顾氏腰牌。

　　好好的一个家，如今支离破散。可怜她弟弟被发配边疆，早已失联，如今生死未明。

　　只怕！也许，这世上只余她一人......

　　思及此，韩江雪开始喘不过气来，好像有一把尖锐的刀狠狠刺进她的五脏六腑使劲儿搅动！她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呼吸，都来不及呻.吟一声，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

　　......

　　邕州荒蛮之地，流放的犯人们被监工挥着皮鞭一下一下打在身上，残破的肉身日日做着苦力。在这里，人命贱如蝼蚁。

　　一个小小的少年，被监工抽得打滚，但仍下意识挥舞着那双粗糙皲裂的双手挡着皮鞭，白皙细嫩的肌肤被抽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凄厉的哀嚎声从他的嘶哑的喉头喊出，已听不出原有的音色。他声声呼救着，“二姊救我......快来救我！”

　　“小崽子，受死吧！”监工龇牙裂目，狠狠地挥下皮鞭，可以预见将皮开肉绽......

　　“小弟！”韩江雪骤然睁眼，脸上布满了泪痕。

　　“姑娘醒了！”秋英、红怜和梨香一下子围了过来。韩江雪这才惊觉，那只是一个噩梦。幸好，那不是真的。

　　虫鸣之音在一片静谧中，时有时无。韩江雪这才后知后觉，窗外竟已夜色沉沉。

　　“姑娘，你可吓死我们了！”红怜坐上床抱住了韩江雪，谁知一摸手里都是湿的，“哎呀！梨香快拿衣服来。姑娘的衣襟都湿透了。”

　　“咚！咚！咚！”前廊边上突然传来敲门声，众女不由面色惊恐。

　　秋英最先反应过来，“姑娘快藏起来！”

　　“咚咚咚......”许是久无人回应，敲门声愈发急迫。韩江雪急忙跳下床，手刚碰到密室机关就听到门外人喊道，“女儿，为父回来了。给你带了新衣裳。”
　　大家一听不由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虚惊一场。梨香急忙跑了出去......

　　“云叔怎的回来了？”韩江雪扯过披风，把自己捂紧。这一惊一乍的，害得她一身的汗，一股凉意袭来，真冷！

　　不一会儿，屋外却是梨香急急往回跑的声音，韩江雪不由警铃大作。只听见梨香急切地小喊，“姑娘，公子来了！”

　　表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