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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子夜篇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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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梅林是一个通体灰白的戏台,三尺高台翘角飞檐却没有一丝生气,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匾额上面鲜红的“一曲沁惜”四个大字,竟是用鲜血写成,如此痛彻心扉么?
戏台后面才是正堂,竟连待客的茶都是梅花醅制的,子夜脸上的戏妆褪了,露出苍白的脸,比以前瘦了许多。
站在子夜后面的凌啸看着比以前阴冷了,褐色的斗篷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透出阴鸷的寒光,一头白发蓬松黯淡,像是枯草一般。
温瑾向子夜说明来意,子夜垂眸看着手中的螺子黛,指腹轻轻在上面摩挲着,忽而抬头一笑。
“我还当出什么大事了,确实是我让凌啸去请弗丫头的,这八荒谷我出不去,对面那老头打我来这就再没见过了,这偌大一个地方就只有我和凌啸,这人每天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着,我这不就想找弗丫头来陪陪我么?”
子夜说得风轻云淡,我却听得心中一紧,发觉到内心的波动,又感觉好笑,到处找死的人怎么还伤春悲秋的。
“阁下请人的方式可真是特殊呢!”温瑾沉着脸,语气冰冷
“这可奇了,弗丫头都没有说话,你激动什么,我可记得是你两世都不要她的,怎么,后悔了?”
温瑾脸一黑闪到子夜面前把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动作太快,凌啸没来得及阻挡只能用一直手搭在温瑾的肩膀上,尖利的指甲就快嵌进温瑾的肉里,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温瑾,眸子里尽是杀意。
可子夜只是大笑,像是看到了特别滑稽的事情。末了,他拿眼望着温瑾。
“墨仙这可不是为客之道啊,你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要不是是凌啸给了你几分薄面,那爪子可不只是放在你身上那么简单了。”
“够了!”一直不吭声的许弗忽然站了起来。
“子夜公子,你若是觉得无聊派人来找我,我可以过来陪陪你,但是我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你都不该让人摄我的心魂把我掳来,这是对朋友最起码的尊重!”
子夜闻言双目一瞪,他推开温瑾,沉声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属下知错!”凌啸屈身单膝下跪。子夜怒不可遏,一挥衣袖将他震出数丈。
“谁准你对她下手的,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若是在被我发现你做这样的事,不要怪我不顾往日情分!”
“属下知错,请少尊责罚!”凌啸趴在地上,嘴角渗出血来。
“各位请回吧。”说话间子夜便纵身一跃飞出堂去,凌啸给许弗道了歉也追了出去,倒是把许弗愣在了当场。
事情转变得太快,一时间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事情绝不是子夜所说的那么简单,所谓找许弗来陪他,不过是托词而已。
从子夜后来的反应来看,这事可能子夜并不知情,可凌啸到底想做什么,竟然连他家少尊都要瞒着,而子夜又为什么要替他掩护。
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阴谋?
从八荒谷出来以后温瑾和紫弗跟着我到了青甫街二十七号,许弗不愿意去温瑾那,温瑾担心许弗,也只有来我这儿了,只是苦了我要给他们腾地方。
出于礼貌我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许弗,当然了,也是因为这个院子除了我那间房和会客室可以住人以外,其他房间皆是空置已久,里面的样子怕是难以入目。
屋子已经很久没人进来过了,地上和各类物件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蜘蛛网拉得到处都是。但里面东西的位置还想五百年前一样没有变过。
桌上的桂花糕已经不成样了,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气息,记得子夜最爱的就是桂花糕,怎么都吃不腻。
由于体质特殊,子夜发育得很慢,总是身边原来一样高的玩伴都比他高出一大截了,他好像还是老样子,别人就笑他,他就皱着眉抿抿嘴,然后说,你们笑完还要跟我一起玩哦!
可是没有人能一直跟他玩,由于契约的原因我的容貌一直不会改变,再加上子夜的慢生长,为了避免别人起疑,我们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长,总是不到三年就会搬一次家。
子夜念旧,每次搬家总会不高兴好一阵,毕竟到一个新环境又要重新适应重新交朋友。可每次他都是纂紧了拳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都不会让它流出来。
母亲的话他始终都放在心里丝毫不敢忘,每次受欺负了或者是伤心了都不会哭,只会低低地说一句我会坚强。
当时的我把救醒初七当作是活下去的唯一理由,觉得只要子夜活着不生病不受伤就算是不负以雪所托了,可我忽略了一个正常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是需要的爱护的。
我每日为初七奔走,却从来不管子夜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心里有什么想法,有没有不高兴,有没有觉得委屈,有没有觉得孤单。而他的一些性格和喜好只是因为时间太长我不可能注意不到,说起来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他。
难怪他在遇到那个女孩之后会陷得那么深,爱的那么彻底那么刻骨铭心。
子夜和惜如的相识过程我也是在事后听他人提起才知道一二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子夜从一个孩童长成了翩翩少年,十七八岁的以后的变化没有孩童的变化那么显眼,我们搬家也就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那一次我们在金陵待了五年。
子夜和惜如是在戏园子里认识的,明朝的时候昆曲盛行,惜如是一个名为沁梅园的戏班子的名角,唱腔婉转身段优美再加上艳若桃李的一张脸,无数士人才子为之倾倒。
可姑娘却从来没拿正眼瞧过那些人,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加上出于折梅园又偏爱落梅妆,于是“梅间仙”这三个字叫的响亮。
那时的金陵有一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说是那个让无数公子哥儿为之疯狂,却常年落梅妆点额声称嫁给了戏台的“梅间仙”忽然说要退出沁梅苑,与一个叫子夜的男子走。
金陵城炸开了锅,推测这个子夜的身份背景的有之,抱怨折梅园放人的有之,甚至眼红的诅咒他们的都有之。
谁都没想到诅咒竟然成了真,就在折梅园放人的第二天,惜如死在了我的酒楼里,人们说这是惜如违背了自己誓言的报应,也有人说这事是折梅园的人下的手,可终究没个定论。只是后来折梅园里面的两百多口人在一夕之间全部惨死,官府差了几个月都没有丝毫的进展,最后只能订成悬案。
子夜抱着死去的惜如找到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子夜求我救她,我犹豫了,以我的能力除了给她龙骨没有别的办法,可我手中只有五块,若是给了他初七怎么办?
我拒绝了。
子夜就求我,他跪在地上哭了个肝肠寸断,自从以雪走后,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他哭得声嘶力竭哭到满眼血泪。
“长玦叔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我跟着你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求过你什么,我现在只求你能救救惜如。
”初七妹妹,初七妹妹她福大命大,她已经用了这么多龙骨了,一定能撑到你补好她的灵魂的。”
“长玦叔,我求求你救救惜如,我不能没有她,我给你做牛做马,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只求你能救救她!”
语无伦次。
地上的石板已经被血染红了,子夜额头上的血在脸上淌成了溪流。
我还是拒绝了。
子夜忽然不哭了,他站起身来抱着惜如走了,我愣了好长时间,当我察觉到事情不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折梅园我已经进不去了,强大的结界把园子整个围了起来。子夜心中哀痛过重竟然冲破了以雪压制他气息的灵力。
折梅园里的人应是被他的法术所杀,气息暴露的子夜最终引来了天帝。
目眦尽裂的子夜和一心想要斩草除根的煌楚在折梅园里打得激烈,盛怒之下子夜竟然和煌楚斗得不相上下,我在外面看得心惊肉跳。
相持不下之际天帝忽然偷袭子夜,就在这紧要关头,竟有人闯进了结界化解了天帝的招数。我听不见他们说话,但是我看到谛衍和天帝说了几句话以后天帝竟然收了结界扬长而去。
就这样了?我愣在当场。
子夜看到了我,此时的他双目血红,眉间隐隐有红色的印记。子夜对着我伸出了手,我被一股力量拉到了他面前。
他狠狠地掐着我的脖子说你来干什么,说我真想掐死你这个见死不救的禽兽,要不是看在初七妹妹的份上,我现在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顾长玦从今以后我与你恩断义绝永不相见。
我说不出话。
子夜从此就跟着谛衍住进了八荒谷在也没出来过。
屋子里依旧是沉闷的腐败之气,常年没有光和空气的进入,猛地进去竟像是到了那阴曹地府一般。
这几日下来弗丫头出事、凤皇身死、再见子夜,一系列的事情纷至沓来,弄得我身心疲惫,本已经死了的心竟然又显出一丝活气来,不禁让我觉得好笑。
无暇整理房间,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了屋子,下一步该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