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长玦》柒啊柒

1、猫妖篇

　　这里是青甫街二十七号。
　　我是这里的住户。
　　檀木窗上挂的五彩琉璃铃响了，清脆的声音总是让我莫名地想起初七牙牙学语时天真的笑声。
　　这应该是我接待的最后一位到访者了吧，我拿出一只小巧的白玉杯，倒上一杯碧螺春。
　　来访者是一只猫妖，琥珀色的眼睛在幽暗的烛光下发出清冷的光。
　　“他就要死了。”猫妖的手指轻轻擦着杯沿，声音有些颤抖。
　　这些年我越来越爱听故事了，很多年前有个人跟我说，你多跟别人交流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我听了他的话，跟很多人交流过，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是很多妖之类的物种交流过。
　　可是我仍旧觉得很孤单。
　　或许是因为我只是一味地在听别人讲故事吧。
　　“准备好跟我讲你的故事了么？”我打开了一只拇指大的白瓷瓶。
　　猫妖是在历劫的那天遇上楼敬的，动物从修炼开始到最后成仙共需历经十次天劫。
　　猫妖在第九次天劫到来的时候没有躲过劈来的天雷，剧烈的闪电裹挟着上古洪荒之力扑面而来。
　　一道，两道......十道，百道，幽深的密林在妖异的月光下显得清冷，猫妖体力不支，一道惊雷劈在后背上。
　　撕裂般的疼痛。
　　猫妖觉得自己会死了。
　　修仙的动物无数，能成功的不足万一，天道仙道总是容不得资质平凡之人享受那福寿绵长的待遇，硬是要把你搓圆揉扁，逼着你走上绝路，看看你能否绝地重生，以此来检验你是否够格。
　　很少有动物能修成正果，猫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死亡的恐惧依然笼罩着他。瞪大眼睛望着妖异的月亮，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灵力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真的达不到么？一切都，结束了么？
　　然而猫妖最终没死成，一个随着父亲回家的小男孩把他抱回了家，虽然元气大伤，但终究捡回了一条命。
　　在楼敬的照料下，猫妖渐渐复原。山里的孩子质朴，半年的相处让猫妖觉得不成仙也无所谓了，那天道仙道却也不过如此吧，妖魔也好，神仙也好，所求的不过就是个此心安定，潇洒自在。
　　一直待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从初中到大学，猫妖陪着楼敬从大山走到了城市里，城里的花销大，楼敬一直在做兼职。
　　出事的那晚，猫妖其实是有预感的，可终究是晚了。
　　他赶到的时候，救护车里下来的医生用白布盖住了他血糊糊的脸，猫妖甚至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车祸，肇事者喝醉了酒，骑着一辆破旧的电动三轮车从斜坡上冲了下来，把正在过马路的楼敬撞飞了。
　　医院的太平间里，猫妖用灵力强行把楼敬的魂魄锁在□□里，他要赶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找到龙骨。
　　上古的龙骨，拥有起死回生的效力，那是上古的神龙天然而生的灵力。自从天帝划分了六界，并把神仙二界组合起来统一治理了以后，龙便开始沦为天帝的臣属，再也没有了与洪荒同等的神力。
　　猫妖要找的便是这上古的龙骨，可惜在初七魂飞魄散了以后，我把那仅存的几块都毁了。
　　倒是我冲动了。
　　“他不可能一直陪着你。”人妖殊途，难有善终。
　　“我知道，可是他才二十岁啊！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至少……至少……”
　　猫妖的声音开始哽咽，泛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他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眼睛。
　　“龙骨我有，但是……”
　　猫妖抬头看着我，一脸的恳切，我不禁苦笑，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连地府都左右不了人的生死了，小小的龙骨又有什么用？
　　“如今整个灵界的状况你该是知道的，人类不再相信神鬼之说，此事就是阎罗也改变不了。况且，上古的龙本就稀少，几千年过去了能留到现在的更是少之又少，我手里的龙骨皆是有了六界之后的，没有了那起死回生的功能。”
　　已是没有办法了。
　　我捏着那只精致的白瓷瓶，里面的液体幽幽泛着蓝光。
　　悲伤，这是我这么多年见过最多的颜色。
　　“我刚好要去找一个人，你可以跟着我。虽然不能让他死而复生，但是能让他走得没有遗憾。”
　　我盖好了那只白瓷瓶，把它挂在了院子里的槐树上，我望着那一树的白瓷瓶，颜色各异，每一只都有不同的故事，都承载了诉说着最深的眷念与感情。
　　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什么好牵挂的了，只是这一树的情感不知何处安放。
　　那个人还是要去见一面的，毕竟相识一场，关系倒还不错，如今要离开了，还是要跟他说一声的，也顺带从他那里骗点酒喝。
　　猫妖不置可否，白玉杯被他攥在手里，感觉下一秒就要被他捏碎了。
　　“他不可能活过来的，近千年的修炼，你该是看透了生死的，帮他完成未尽之事，也算是偿了他的救命之恩了吧。”
　　他能不能听进去我也管不了了，天快亮了，我厌恶这让人无所遁形的光，得尽快了结这件事。
　　打开门，我踏进了熟悉的黑暗里，身后传来响动，他跟上来了。
　　面前的男子像是一块千年寒冰，叫人靠近不得，稍稍显长的短发盖住了额上的伤疤，眸子如黑洞一般，像是要把人吸了进去，一席黑色的大衣将他整个人都裹了进去，立起的衣领都快把他的嘴唇遮住了。
　　薄凉如水的双唇动了动。
　　“你有他出事时的贴身之物吗？”温瑾冰冷的语调没有丝毫的起伏。
　　猫妖拿出了一块手表放在桌上，不算多么名贵的样式，却被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年头，链条上斑驳的血迹应是来不及擦，都已经发黑了。
　　温瑾用手盖住手表，闭上了眼，食指上的墨玉戒指看着比以前更光亮了，泛着冷光。
　　“他有两件未了的心愿。”温瑾拿开手，也不看猫妖，手指轻轻摩擦着墨玉戒。
　　楼敬家境清贫，父母为了把他送出大山劳心劳力了一辈子，马上就是父亲的生日了，楼敬想着给两位一人买一个脚底按摩仪，也算是敬一下自己的孝心。
　　“第二件呢？”猫妖的语气渐渐平复了。
　　“他说他还欠你一件棉袄。”
　　猫妖呼吸一滞，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温瑾。
　　不过是多年前的后遗症而已，猫生性畏寒，只是在他身上尤显突出。那年的天劫正好是隆冬之夜，彻骨的寒气伤了他的筋骨，再也无法痊愈，但也只是受不得寒而已。
　　猫妖的眼泪砸在桌子上，身子蜷成一团，不知是不是晨间的温度略低一点的缘故。
　　温瑾的面色依旧寒冷，未见丝毫波澜。
　　有时想想，我与他俱是有几千年的过往了，世事仓皇，单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已是感慨不过来，又哪里分的出心来照顾他人的感受。
　　感情二字，不过是放不下罢了。
　　在太平间躺了快一天的楼敬“复活”了，医生用最先进的仪器把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硬是没有找到原因。
　　“偷天换日，瞒天过海，可是要遭天谴的。”我抿了一口酒，幽暗的房间，蓝色的夜明珠发出幽冷的光，把面前的男人照得更冷了。
　　温瑾不说话，自顾自地喝着他的茶。
　　“你师父酿的醉扶归味道这么好，你竟能忍住不碰，也真是合了你那清冷的性子。”
　　“这很重要么？说吧，找我什么事？”
　　“墨仙永远这么不近人情啊。”我放下酒杯，定定地望着他。“你还记得五百年前的凤皇临世么？”
　　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
　　《山海经》里记载的凤皇与现在所说的凤凰不同，雄为凤，雌为凰。
　　凤皇者，凤之皇也。
　　凤皇五百年降临人世一次，所临之处，一百年内风调雨顺，人才辈出，世人是以视凤皇临世为祥瑞。
　　可就在五百年前，有猎户不知天高地厚，冲撞了凤皇。凤皇大怒，将其三魂七魄全数撕裂，挫骨扬灰。
　　“其实，以凤皇之尊，未迁怒他人已算是仁慈了。”我看着酒杯中透明的液体。“我有预感，今年凤皇临世的日期就在这半个月。”说到这里也就够了，我等着他拿出那件东西。
　　果然。
　　“你决定了？”温瑾手心向上，一方巴掌大的鎏金罗盘凭空出现。
　　“这是我唯一的办法了，你知道的，现下灵界除了仅存的两大上神，也就只有凤皇能杀死我了。”
　　温瑾点点头，将罗盘给了我，他对我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也没什么好说的。
　　本来也没什么好问的，可是以后可能也见不到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呢？以后打算怎么办？”
　　温瑾沉默了许久。
　　“再说吧，也许她以后会想通的……毕竟……毕竟是我对不起她。”
　　我拿着罗盘走了，顺手带走了三坛醉扶归，反正他又不喝，放着也是放着。
　　混沌了几千年，死亡于我，已是最大的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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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求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