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 8 章 ...
-
天启二十九年三月,这是辞元楼落户在青古巷的四个月后,简单的院子的确比不得他从前的太傅府宽敞,却很是幽静古朴,里面器具摆设一律皆是按着他的喜好来添置的。
辞元楼在这院中将养了将近三月,才将一身的伤痛修养的差不多,一双腿,却是落下了宿疾,每月天阴雨雪之时必定要发作一番。
三月转暖,柳叶嫩芽,院墙脚下一株月季树花枝灼放,犹带着些许微微寒意的风扫过,便摇曳下零星的粉瓣。
日光打在院子里终究还是有了几分暖意,雨后的空气也清新了许多,辞元楼套着春衫看着那一株月季,蓦然想到从前府上一丛又一丛的芍药山椿,冠华映着那花丛的脸愈发显得芝兰玉树。
冠华他,应该过得还好吧。
听说昨天去了他曾经跟他说起过的沁心楼吃了一桌满汉全席还撒了一回气,前天在翠香坊含春姑娘那听着新曲左拥右搂好不春风得意,大大大前天打着马同戌远大将军的独子沈战比试了一场。从老管家口中得来这些消息的时候,他心底其实是开心的,这样就很好了,他好,他便也好。
冠华这一日,含着笑在临水阁带出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女舞妓,盈盈一握的身段,香浓软语,□□媚眼,便是那头发丝儿,也是带着甜情蜜意的。冠华手里还拽着酒,搭在两位舞妓的香肩上八字步走得飞扬跋扈。
过了最繁华的正二街,又转了好几条弯弯绕绕的青石小巷,才似不经意间来到这孤寂的院落门口,打发走了身边两位名妓,转过身来,却见满面静然的辞元楼立在他身后,青衣轻袍的太傅大人笔直如夜色下一棵苍翠清瘦的树。
冠华进了门,轻轻将他揽至怀里,一声满足的叹息自鼻间逸出,“元楼啊,元楼啊。”
一年多未见,他见他第一句话,竟还是这一声呢喃般的叹息,仿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所有都未曾改变。
向来性子温和的辞大人却挣了挣,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往后太子还是不要来这里了罢,终归是……”他思索良久,不欲将话说得难堪,“终归是不妥。”
原本面色绯红的太子倏然间听了这话,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是满面苍白,醉意全无呐呐的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拼尽全力才回到你身边来,以为你也会像我一样日日思念成疾,却得了句冷漠的拒绝。
辞元楼浅浅的弯了弯嘴角,极力做出淡然的样子来,“其实我比不得太子,太子心大,这天下皆是您的臣民,太子之爱乃博爱,小臣之爱”说到这里,他眼色黯了黯“小臣却没有这番广大胸襟,小臣心太小,不像太子那样心里容得下许多人,小臣的心里,只能容一人,且也这样希望着那一人的心中也只容得下小臣。”
冠华原是勉力支撑,听了这句话不由颓然后退了好几步,踉跄得险些跌倒,“我以为你一直懂的,我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啊。”
辞元楼转过身去,清冷的夜空里这棵清瘦的树的背影显得有几分寂寥,“我不懂。”
不懂你为何能对谁信口捻来便是柔情似水的恩爱。
不懂你夜夜笙歌的纵情狂欢。
不懂你每每转过身去来者不拒的眉目含情。
亦不懂,你口口声声的深爱,却又每每回过头来当着面的左拥右揽。
纵使懂又如何,总不能又将你置于那样不堪的田地。
做太傅做到他这个份上,着实有些差劲,整日纪挂着这些小情小爱,全然再无当日朝堂之上的那一份胸怀气度。
站在身后云绸细锦的太子殿下沉默良久,终于不作一声清醒的理了理自己的额发玉冠,踏步而去。
步子轻重不一而毫无章法,远去的脚步声里唯有尘土飞扬的声音,混着院门被打开又被关闭的吱呀声,咯吱咯吱将站在院内的青袍大人的心口咬了个洞,虽不至于心痛致死,却一阵又一阵的悸痛难熬。
辞元楼闭上眼,铺天盖地的黑暗罩来,便独余那苍旧拖沓的折磨在心上一分一分缠紧,呼吸不休。
窗外阴雨绵绵,打落在绿藤萝上噼噼啪啪作响。视线便随着那屋顶沿线的雨帘珠子飘忽不定。
刚直不阿的将军独子沈战看着那雨幕叹道,“他如今孤苦无依,受尽百姓唾骂,将来在史册上说不定也是万世遗臭,太子既早知有今日,当初便不当去招惹太傅大人。”
玉冠珠服的太子满腔的话冲到了嘴边,却又低低的转成了一句“可是,我喜欢他啊。”
就因为是太子,因为他是太傅,连一句喜欢说出口,也成了奢侈。
噢,现在他已不是太傅了,他狠着心推开了他,他们之间,恐怕再没有什么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