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夏蒹葭》浅八岁Cara

2、二

　　他们初见时，那时宫中没有这么多的花，但这颗银杏是早已有的。那时恰是初夏，大约因为比较偏僻，待月亭外的小湖满是芦苇。
　　那时赫连风才进宫。听说，他是父皇流落在外的皇子，他的母妃曾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是父皇最宠幸的妃子，可惜却死于宫中的勾心斗角。听说，他刚到时，浑身脏乱的不成样子，可明亮的眸却是清澈的如同水一般。
　　而他看到的，果然是个极漂亮的孩子，怒马鲜衣，眼中满是他从未见过的纯净。
　　后来，便是他、赫连风、荣姝成为玩伴。
　　那天，一向调皮的赫连风因给荣姝摘芦苇而落入湖中，被父皇知道，好好责骂了一番，便关他禁闭三天，他呆不住，才关了三个时辰便逃了出来。而出逃后，自然又回到待月亭找他和荣姝。
　　他到的时候，荣姝正缠着他说要嫁给他，说着要把这皇宫打扮的每一个角落都那么漂亮。听到这句话的赫连风不开心了，连忙说：“嫁给我不也是一样，为什么非要嫁给皇兄。”
　　而赫连锦鸢当时则是回了他一句：“嫁你却不嫁我，你当荣姝没吃药？”
　　当时的赫连风一下子就怒了，像箭一样向他扑来，却忘了后面即是湖水，武力不佳的赫连锦鸢直接落入水中，因着受过一次湖水的侵袭，赫连风愣住了，虽水性不错，却怎么也没敢跳下去救他，倒是不会水的荣姝跳了下去，再然后他没了映像，醒来已在城外。
　　他才知道他病倒的这段时间，二叔忽然逼宫，他的父皇称他溺水而死，将他和荣姝偷偷送出城外，手中虽还剩微薄的权利，却带着妻子和他二叔同归于尽了。
　　然而在他知道这些之后，他醒来第一个问的姝儿的是：“风儿呢？”
　　得到的是一时的沉默和最后的回答：“他死了，听说他其实是二王爷的孩子，放在宫中是为了……为了杀了你。”
　　那句话的语调有些压抑，有些疑迟，还……有些疼痛。
　　而后，便是他回到了宫中，年仅16岁便娶了右相的女儿荣姝，立为荣倾皇后，守住了这座江山。
　　如今，他抚着赫连风的发，问：“你如今回来，是为了什么呢？”这才发觉对方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石桌冰冷，他刚好的身体不适宜就这么趴在上面，无奈他把月落和公公都遣了下去，只能自己抱起了赫连风，离开。
　　可才刚挪开一步，就听到梦似的一声：“皇兄……”
　　心，忽的一颤。
　　赫连锦鸢蓦地停下脚步，手轻轻地扶上他的发，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对赫连风来讲，赫连锦鸢是优雅又冰冷的香。所以手上的触觉理应也是冰凉的。可今夜竟是温暖至此，连饮过酒后的那点燥热也被抚平了。
　　赫连锦鸢已从他房内离开。他推开房门，嘴角的笑没有化去。他只觉得今晚的月亮真是好。
　　被酒氤氲的脸颊仍泛着红，但他的目光已恢复平日里的清澈，其实他醉酒也只会醉一小段时间，刚刚的迷蒙与不省人事不过是装出来给人看的罢了。
　　而然，他到更希望他是真的醉了。醉了，就不会想起他和姝儿站在一起的画面。
　　那样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缠绕，像针，一下一下地扎心中，每当想起，都是细密又无声的痛。

　　第二天，鸡还未啼，水榭轩中的人已不在了。
　　月落扑了个空，暗叫不好，他昨晚竟疏忽了。他加快步伐走去床边，果然发现床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余温。于是速去了皇后的宫里找皇上。
　　而另一边，赫连风仍是一袭红衣，出神的望着渐渐浑浊的天际。只是身后的景致已不再如皇宫里那般恢弘了。他身后，年轻的左相倚着长廊的红木，修长的手指一 下一下地敲着手里的棋子，似是在沉思桌上的棋局，嘴中却好似漫不经心一般地问赫连风：“怎么？小王爷？在想你的皇兄大人？”
　　赫连风看向悠闲的妖言，笑道：“只是有些感慨，要变天了呢。”
　　看着他沉思的样子，妖言起身折下一只开的正艳的牡丹走向对方，在对方惊惧万分的眼神下走了过去，勾唇，玩味的把他的发挽起，然后把花插入，“你要是个女人，我肯定娶你。”
　　“不敢。”赫连风嫌弃的摘下那朵牡丹。
　　“也是。”妖言轻笑，“你天天穿都的如被抛弃的怨妇一般，一看就是个糟糠之妻，我可不敢娶来败坏门声。”
　　“你最好多说几句，免得我到时候想请人住牢房没有借口。”赫连风睨了妖言一眼，转身离开。
　　“王爷不必客气。”妖言微笑，却也知道见好就收。于是心情大好地目送着赫连风心情不佳地离开。
　　原来兔子被惹毛了也是会咬人的，固执的兔子也是一样的。

　　赫连锦鸢赶到水榭轩时心情并无想象中那般差，与之前谨慎的心情比起，甚至有些轻松。可轻松后却尤有些难过。
　　赫连风回来终是有目的的。而那个目的，是夺走他的一切。
　　虽然那一切，本就是属于赫连风的。
　　因为其实从前还有一档事，是赫连锦鸢从来不愿提起的。
　　小的时候赫连锦风对赫连锦鸢是怨恨的，因为赫连锦鸢自小就聪慧上进，所以父皇总是对他多有赏识。而赫连风自小贪玩，背不进书，才识自是比不上赫连锦鸢，所以父皇总是在他面前表扬赫连锦鸢。
　　赫连风对此很是生气，渐渐地，竟也开始认真的背书，大概是耍小孩子脾气，他与赫连锦鸢的关系也越来越差。时间长了，赫连锦鸢也开始不屑，二人开始很少见面，直到姝儿被送进宫里。
　　起初是因为太皇太后喜爱小孩子，右相便投其所好，把自己的女儿送进了宫，来讨好太后。这个做法果然见了效，太后十分喜欢姝儿，经常呆在太后宫中背书的赫连风也是，只可惜姝儿却总是喜欢往赫连锦鸢那里跑。
　　　开始赫连风还有些偷偷摸摸，后来却干脆厚脸皮的跟上了，姝儿却心善，从太后那里知道这些后一心想让二人和好。可二人的脾气却实在是合不来，赫连风受不了赫连锦鸢的冷嘲热讽，赫连锦鸢也讨厌赫连风的蛮不讲理。于是二人经常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尤其有一次赫连风竟把赫连锦鸢打伤了。
　　赫连锦鸢的母妃知道后扬言要赫连风为他儿子跪下了，他们的父皇知道了，却先一步把赫连风关了禁闭，那时赫连锦鸢认为父皇是因为心疼他而惩罚赫连风。只是他母妃恨恨地在房里摔了一整天的东西。
　　那时他不知为何，直到册封太子。
　　所有人都以为该为太子的人是他，可圣上的旨意却自是凡夫无法揣测的。
　　可那时他才知，原来父皇并非不喜欢赫连风，而是在以一位真正的帝王的标准来严格要求他，可真正沉淀到最后的，却他从未感受过的是疼宠。
　　只是这些，在他明白的时候，他已经无法恨起赫连风了。
　　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