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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相逢未嫁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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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儿,近来怎么清减不少?”高阳挽着父皇漫步在太爷池畔,河畔未央柳色金黄,随风拂动若舞女水袖。
“近来读佛经,有诸多不解,日夜思索,因此清减了。父皇嫌弃了?”她半是娇嗔半是生气般地道。
“朕的女儿,怎么都是这长安城最美的女子。”他道,掩饰不住的得意,“为何不请教于寺庙的方丈?”
“那些老方丈说话,可比佛经还难懂!下次该让父皇和我一起去听听才好。”
“饶了朕吧,”他笑,“有一个魏征,汝还嫌朕受得教训不够多?这么多寺庙主持,就没有人能说得清?”
“这么说来,”她仔细思考般,“父皇可听闻辩机大师?”
“不曾,他说得清?”
“孩儿曾有幸与他谈论佛法,若醍醐灌顶。只可惜……”
“他已经圆寂了?”李世民问,他不曾听闻,只以为辩机是一位老僧人。
“不是!”高阳笑了,“辩机大师不住在这长安城内。”
“朕下旨召进来不就行了,朝若寺离汝府邸最近,可好?”他愿用千金换她一笑,而这不过是一纸文书,他更是毫不吝惜。
“父皇最好了。”她摇着他的手臂,欢喜地若寻着稻田的雀儿。
“开心了?那陪父皇去品品前几日御膳房研制的新糕点可好?”
“父皇这么说我真饿了!”她一副迫不及待地模样。
“这么大了还是这么馋。”他伸手刮了一下高阳笔挺的鼻子。
“都不是您惯坏的。”她噘嘴。
“还怪罪到朕头上了。”他故作生气,沧桑的眼中却掩不住笑意,此刻便只是一个溺爱女儿的普通父亲。却不知这言语若是落了他人耳中,又多少人要妒意满怀。
可这样的爱,并不是像平常人家那般毫无计较。父皇宠溺她至此,亦是因她愿为皇家的稳固,毫不犹疑地将自己作为政治婚姻的傀儡。若她不曾嫁给房玄龄的二公子,或许今日挽着父皇的手散步的人并不是她。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后悔,用此换一生荣华富贵。可她如今,确确实实是后悔了,悔不相逢,未嫁时。
可即便是相逢此时又如何,她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文书下去,不几日朝若寺的主持就换了人,辩机年纪轻轻便被圣上钦点为主持,一时名声大噪。他却宠辱不惊,依旧是每日诵经念佛,为前来拜佛之人解惑。朝若寺一时香火鼎盛。
她更是几乎每日都要入寺朝拜,与他论佛。
一个月转瞬过去,深秋已过,寒冬初临,今日阳光甚好,而这香火旺盛的寺庙中更是比旁处要暖和不少。
她今日素衣荆钗,脂粉淡施,一是怕引人注目,二也是她知晓佛家之人喜爱朴素之美。
“依大师之见,高阳可谓虔诚之人?”
“公主身居高位,却心怀慈悲。”他并不答她的问。
“要如何,佛才可知我心之虔诚?”
“首先当,不再执着此念。”
“何意?”
“公主可是为佛知,而礼佛行善?”
她被问得哑口无言。
“佛之为佛,因其心怀众入,欲渡千万人于苦海。我等只需做佛所未竟之事,无怀声名之念,从心而善,是为虔诚。”
“高阳受教了。”她看他若玉石雕刻的面容。午后的阳光被林木不多的秋叶滤过,有一抹正停在他眼眸下。四下无人,丫鬟都被她驱赶走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此刻比任何一刻都富有,可这拥有是如此的短暂,若昙花一现。
“为何僧人不可动凡心?”她问。
“佛家子弟,爱天下人,渡天下人,若只爱一人,只渡一人,便为执,生五蕴七苦。”
“可爱一人与爱天下人,并无冲突不是吗?”
他笑了,“若只爱天下人,便为天下人而想,以天下人之乐而乐,之忧而忧,若爱一人,便只因其乐而乐,其忧而忧,愿为其背天下人之愿,如何能不冲突。”
“若所爱之人爱天下人,便不无冲突。”她说完,愣了。若所爱之人爱天下人……若所爱之人爱天下人……。
她突然掩面而泣。若所爱之人爱天下人,她就注定无法得到他的爱。
辩机难得慌了手脚,轻声道:“公主殿下。”
她越哭越伤心,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她费劲一切心思,恳求父皇让他来长安,整夜研读佛经,行善施舍,勤于朝拜,她诵经千遍,所求只是……他愿把目光从佛经上移一会到她的面庞上。
等她终于是哭够了,才浅声开口道:“我曾以为,凭仗着父皇对我的宠爱,这世上我是没有什么无法得到的。”她抬头看着他,她亦不知自己爱的,是这副皮囊,还是那冥顽的魂魄,可她就是为他而,肝胆具裂。“多谢大师让高阳知晓,她错得有多离谱。”
她眼中还有泪光,她知毋须明说,他定然是懂的。可他懂与不懂都不再重要。他不会爱她,就如同鸟儿不会游泳,鱼儿不会飞那般的必然与自然。
奈何,奈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