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谷有扶桑》榕城纪事

39、塤为立秋音

　　来醉月阁的人，除了美色，大抵还是要买醉的。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这杜康能解的忧，不过片刻尔尔，徒增醒后的烦恼。酒是毒，可世人甘之如饴。
　　醉月阁的规矩是，容貌绝伦的新姑娘初次登台，要戴面纱表演自己的才艺，或歌或舞，或琴或笛。然后由看客竞价，价最高者可与之共度春宵。这也是这个女子身价最高的时候，因清白之身而格外的珍贵。那一夜之后就如同从云端跌落尘泥，成为醉月阁中普通的一位风尘女，也不可再佩带面纱。
　　自然，故事中亦有些幸运的女子，诸如前年号未央柳之姿的柳央，就被世家公子高价得之，一夜缠绵后，那多情公子第二日不忍与她分别，就砸万金将她赎下，成了他的妻妾，倒是成了一时的佳话。只是众看客叹息终是未得得见美人一面。自然也有些女子，被许下一些镜花水月的诺言，深信之，又被深负之，终于对这世间的男人都不再怀抱希望，她们往往能最妩媚地笑，来者不拒，可她们的眼神之中，有世人难攀的苍老。
　　而今日，是湘君登台的日子。因雅青的缘故，湘君的名号已传遍了长安城，不逊于扶桑夫人善卦之名。
　　醉月阁已经许久不曾如此的热闹，四处张灯结彩似乎是佳节到来，既有衣着清贵的世家子弟，亦有布衣的平民百姓，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大多数是争相来一睹湘君之姿，自然也有势在必得之人。
　　夜色渐渐降临，竟然还有庞近的邻家掌灯过来，挤不进去就在门外看个热闹。
　　堂内灯火明亮，忽而一声弦断之音，吵闹的人群倏然寂静下来，于屏风后传来幽幽袅袅的埙音，似嫠妇之泣，似孤鸟之鸣，那乐声似乎从很空旷的远方传来，沾染着旷野荒芜之气。埙为立秋之音，而湘地最美之时，亦应是立秋时节，漫山的红叶灿烂，是她的裙裾，云高风清是她的眉宇，秋水脉脉是她的目光。
　　一曲吹罢，众人才恍若从梦中醒来，却全然忘了方才听见的是何美妙的曲子，只记得那乐曲若仙女的飘带随清风拂过，若净水洗涤烦忧。
　　倏尔许多只蝴蝶飞来，掀起香风阵阵，屏风后走出一位黄衣灿然的女子，骨肉匀亭，只看到见那一双眼睛，倩兮顾盼，让人忍不住猜测那面纱下是何样一般容颜。她走到台中央，睥睨般地观望四周，作揖道：“湘君有礼了。”
　　主事之人便道：“今日是湘君出阁的第一日，想要第一个窥见湘君容貌的公子，便可备好钱财，接下来便要开始竞价了。起价五百两，一次加价为五十两。”
　　扶桑默然退下，登上二楼，这里因未点灯，可看得见他人，楼下之人却看不见自己。她问向在此等候她的管事嬷嬷：“有哪些人参与竞价。”
　　“王家公子王尹允，陈家公子陈泽砚……”她漫不经心地听着，均是些长安城出了名的人傻钱多的世家公子。
　　“……刘舍人……”
　　“你是说，刘应道？”扶桑问。一介儒生，娶了前太子之女，竟还敢留恋着烟花之所？“他可是店里的常客？”
　　“不曾见过，当然也有他用了别名之故。”嬷嬷摇头。
　　“如此，倒好。”她低头饮下清茶，倒是省了她的功夫。他既非风流之人，那此番前来定别有目的。
　　她捕捉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那位带黑色幕笠之人，可知底细？”
　　“不知，这位公子似是并未参与竞价。”嬷嬷回答，“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安插人抬高价，把无关之人剔除。”她不动声色，若这刘应道真的想见她，那还是要付出一点代价才好。
　　“是。”嬷嬷应道。
　　她走回自己的房中，于妆台前坐下，摘下面纱，镜中的容颜是濯雪，她年少时很少有照镜子的机会，便一直不知为何她的师兄师弟鲜少有几人愿意与她亲近，如今才发现，她想事情之时，总是微微蹙着眉头，眉目本就生得冷清，蹙眉时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她叹口气，从妆奁盒中拿出最锋利的那只凤头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