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君似长安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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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长安城的那一日。扶桑在车上为自己算了一卦，为六十四卦中的第三十九卦，蹇卦，也是下下之卦，象曰：大雨倾地雪满天，路上行人苦又寒，拖泥带水费尽力，事不遂心且耐烦。且此卦利西南，不利东北。可他们正前往的，正是东北。
马车还未行到折露清斋就被众人堵得寸步难行，两人只得下了车。前方异常热闹的样子，隐隐还有荜拨声，抬头望去才看得一片黑烟腾起。扶桑拨开层层的人群，终于挤了过去。她看见那折露清斋，已然被熊熊的大火围绕。她脑袋里嗡地一下什么也听不见了，不要命地朝着折露清斋跑去。
“雅青！……雅青！”又是那种感觉，似乎心被人攥在手中，那只手残忍地攥紧、攥紧，紧到无法喘息，紧到下一刻就要化为一滩血水。为何明明她是天煞孤星，却总要牵连身畔的人受难？
她当年为了赎雅青，花光了最后一锭银子。两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女子，在长安最冷的冬日里，躲在人家废弃的茅草屋里挨日子，想着怎么挣钱，去人家店里赊笔墨红纸，写对联，挨家挨户地求着人家买；或者是替人算卦，三文一卦。每每外出还要女扮男装、在脸上抹几把黄土灰，以防市井混混找麻烦。最穷的时候，身上连铜板都没有几个，有时半夜被饿得醒来，便再无睡意。她不能说自己的事，便让雅青说了许多她的事，她的爹娘、哥哥、弟弟，她以前小时候做过的傻事，她遇到过的坏人。好像她也参与了她的童年、少年一般。
扶桑自十岁后便在男子堆中长大，便一直想要一个可以一起说心事的妹妹，那时她总想，或许雅青便是上苍补偿给她的礼物，她乖巧、懂事却又不失少年人的活泼开朗、烂漫天真。最难熬的时候，看着她笑起来弯弯的眉眼，便觉得日子也没有那么难熬。
她记得有一个冬日，雅青在茅檐下看着天上落下的雪，突发奇想问：“阿姐，你吃过雪吗？”
“不曾。”扶桑摇头笑道。
“雪该是个什么味道？”她看着这漫天的飞雪出神，然后突然眼睛一亮,“我去尝尝看！”她跑出茅檐，伸开双臂像一只会飞的小鸟，笑着朝天空张开嘴，让雪花融化在红红的柔软且冒着热气的舌头上，然后闭上嘴砸吧了几下，欣喜地回头对她说：“阿姐，雪是甜的。”
她将信将疑地也走出茅檐，伸出舌头让雪落在上面，冰冰凉凉的，竟然真的有一丝甜味。那漫天的飞雪，于她，第一次没有那么的凄寒。
仍是盛夏，她却觉得极冷，彻骨地冷。她为数不多拥有的，上苍又要将其悉数收回了。恍惚中，她听见有人在喊她，她转过身，看到一张花猫一般混杂着尘泥和泪水的脸，唇一张一合：“夫人。”
她一把抱住她的阿妹:“我差点以为……”
雅青推开她，笑着，眼眶里却流出泪水：“夫人，常林他……”她哽咽不能语，泪水不断，连笑容也装不像了，娇俏的柳叶眉倒下来，“他……呜呜……救救……”
扶桑已然明白，手拍着她的背，她不知如何说才能安慰眼前这个无措的少女。她还这么小，才方学会去爱一个人，所做的也不过是在饭菜里多给他一块肉；分清明果的时候明面上给他一个，暗里多塞一个；看他鞋底跑堂跑破了便找做饭的大妈学着纳了千层底，不动声色地送给他，好几日不敢露出那双起了水泡的手。她总借口说对常林担待多些只因他很像她的弟弟，可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她是真的欢喜他。因为她有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喜怒哀乐写得明明白白的，掺不得半点假。扶桑当年也是因为那双困兽般的眼睛而救下她。
人群突然发出一阵骚动，扶桑朝那大火中望去，竟发现一个衣衫尽湿却满身焦黑的人扶着一个棕衣少年出来了。
扶桑这才发现李淳风不知何时竟冲进去进去救人。
她们连忙奔过去，扶住连站立都困难的两人。
常林昏迷地不省人事，一条腿血肉模糊，必定是被木椽砸中了才未能脱身。而李淳风肩膀的伤口显然又裂开了，血色蔓延，银发湿漉漉地，可有些地方都烧焦了，可狼狈至此，也让观者感叹何其出尘慈悲之人，如谪仙一般。
他被她堪堪扶住，气若游丝道：“怕还有耳目，汝快离开此地。”他双腿方才受热火炙烤此刻已经行动不便，而那些人自然是不敢动他的。
“你既不曾舍下我，就别想我会舍下你。”她盯着他，她的眉目那么亮，刺眼得他竟有些不敢直视了，他笑了笑，只想着那个小小的姑娘已经长大了，长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城府深重、睚眦必报、体弱多病，近乎是曾经的那个小道士的另一个极端，可是奈何，他仍旧是这般地，欢喜着她，生怕她再失去什么。他方才看见她那双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习以为常的绝望。
这一冷一热地极致让他头昏昏沉沉的，肩膀的伤似乎牵扯到了心口的旧伤，终于倒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君似长安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