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琉璃》殷德希

3、第三章 童言无忌

　　很快就到过年了。宫里都张灯结彩的，宫帏都换了新的，走廊两旁的花也都摆上了各色的冬菊。
　　静妃捎人来海竹轩询问我床帐布帏、新年衣服需购置的颜色款式。我趴在铺着雪貂毛皮的银制雕花长椅上，身旁坐着正在独自对弈的师父。
　　我搔搔头，盯着面前端正居坐的白衣男子，突然嘿嘿坏笑。
　　我猛地扑到师父背上，两只小手勾住他脖子，小脚缠着他的腰，像只八角章鱼样赖在他身上，“师父师父，你说徒儿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最好看呢？”一边说还一边扭来扭去，狂吃他豆腐。
　　他也未生气，带着白纱的帽子里传来轻微的一声叹息。他右手放下一枚棋子，然后轻轻抓住我那只不规矩的手。他的大手包裹住我的小手，暖暖的体温从他的掌心里传来。
　　“你喜欢就好。”风轻云淡的嗓音回绕在我耳畔，我有片刻失神了。
　　他伸手将我从他背上拉下来在长椅边坐好。他的纱帽被我弄的有些歪了，白纱散开，露出他白皙的脖子。
　　我看着他继续回身下棋，细长的食指和中指夹起一枚白色的棋子，指尖修剪整齐的指甲露出圆润的光泽。
　　他思索片刻，然后左手轻撩起右手垂沓的袖袍，稳稳落子。
　　一切流畅自然，温文尔雅。
　　有气质……我在一旁继续花痴中……
　　“公主，那新年的购置……”被我忽略的宫女跪在一旁，无奈再次提醒道。
　　“去找水桃吧，她喜欢的我都喜欢。”我微微侧头，然后对那个宫女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风启，带她下去找水桃吧。”
　　“是。”一直静侯在一旁的少年恭敬行礼，然后带着静妃的宫女退下了。
　　“静妃娘娘最近好想很关心我哦。”我凑到师父面前，一手把玩着他的棋子，一面漫不经心道。
　　师父头未抬，又下了一枚黑子。
　　“师父的魅力果然很大啊。”我帮他收着被黑子吃掉的白子，开玩笑道。
　　“公主抬举了。”
　　“我哪有，”我将白子一粒粒放进盒中，继续人畜无害地笑着，“要知道自从师父来到海竹轩，我这儿已经两个月未被毒死下人了哦。”
　　“否则那个整日往我饭菜床具上抹毒的静妃娘娘，又怎么会沉不住气地一而再捎人来探呢。”我抬头笑嘻嘻地看他。
　　白衣男子下子的手顿了顿，然后他将棋子放回盒中，转头看着我。他的表情被白纱挡住，但我知道此刻他的视线直直地向我看来。
　　“你知道？”他依旧风轻云淡的语气。
　　我呵呵一笑，“不然你以为我养那么多小猫小狗是闹着玩的呀。”
　　“你才十岁……”他的声音终于略微带上些许诧异，不再是以往那种淡然到淡漠的声音。
　　“过年我就十一了！”我不爽地跳了出来，像只小老虎冲他龇牙咧嘴道。十岁怎么了，我真正年龄恐怕比你还大呢！
　　“嗤”，他看着我一张小脸皱在一起的傻样子，终于忍不住轻笑出来。
　　那是他在我面前第一次笑，在我们认识了两个月零三天后。
　　我得寸进尺，撒娇似的地抱住他的手臂，两只眼睛看着他天真无邪地眨啊眨，“师父您多大岁数了呀？”我装可爱……
　　“还有两年弱冠。”他说得淡然。
　　啥？他只有十八岁？！
　　我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太年轻了吧！这么年轻皇帝爸爸居然就放心让他当我师父？！
　　如果不是皇帝爸爸抽了，那么只能说师父是天才。
　　两个月来，他不曾教我什么马步啊老鹰搏兔啊，却是教我一些浅显易学的内功心法。每日晨早静习一个时辰，午睡后跟他调息两个时辰，睡前他再教习一个时辰。我曾亲眼见过他指断寸银、足点浮萍，他的轻功快如飘影，而招式快如闪电、狠冽无情。风启对他敬畏的很。
　　我曾这样问风启。
　　“如果师父和你过招，谁会赢？”
　　“他。”
　　“那他要过多久赢你？”
　　“……三招之内。”
　　十八岁就习得如此高的境界，他一定是个天才。
　　我转了转眼睛，瞥到他帽子上的白纱，一个坏主意光荣诞生，“那师父你为什么总是蒙着白纱呢？徒弟这么敬佩您，定是要让我瞻仰瞻仰你的风姿卓绝呀。”
　　他突然抬起手，在我额头上轻弹了一下。我被他彻底弹蒙了，爹啊娘啊，他从来没有对我做这种亲昵动作过呀。
　　“调皮。”他一声浅笑，声音温温润耳。
　　我悻悻地吐了吐舌头，拽着他胳膊仗着年龄优势又开始撒娇。我才不承认自己故意套他脱帽子呢。
　　有冰凉的触觉落在我的额头，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一片六棱形的冰晶雪花飘落在我面前，然后两片，三片，直到天地间无数片。
　　晶白的雪从天而降，没有任何预兆地落在海竹轩这片院子中，顺着风的呼吸沾上我的发丝、眼睫、还有红唇。
　　师父用雪貂的毛皮将我裹起，然后抱了起来。我在一瞬间失去重心，倒在他温热的胸膛里，头跌进了那片白霭的纱帽里。
　　然后我抬起头，那一刻我看到一张风华绝代的脸。
　　他惊愕地看着我的不请而入，那张仿佛是天仙般的绝美容颜在我眼前清晰地展露。那气宇轩昂的眉宇，狭长美丽的眼睛，挺直宛如希腊雕塑般的鼻梁，还有薄薄弯柔的绛唇。我小心翼翼地呼吸，眼睛连眨都舍不得去眨。
　　圣洁如雪莲般的容颜，绝美的让人丧失了所有的语言，剩下的只有震惊……与不可置信。
　　我终于低下头，以为所见的一切是幻觉。
　　“对……不起，师父我……”我将头埋的很低很低，这意外的一瞥给我的震惊太大了，我的神经到现在还没有彻底缓过来。
　　“无事，外面下雪，我带你进屋。”他淡淡道。然后裹紧毛皮，抱着我走进房中。
　　他把我放在铺着雪绒的床上，自己在一旁坐下。他顿了顿，然后直接取下了纱帽。
　　白色的纱雾在我面前落下，云雾散开后是一张绝美的脸。那双狭长美丽的眼睛此刻凝视着我，墨黑的眼瞳、浓密细长的眼睑在这么近的距离清晰毕现。
　　其实我打心眼里希望他的帽子别拿下来，这么张脸，是个人都会盯着一直看得嘛。
　　我一时没控制住，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的指尖已经碰触到他的眼睛。
　　他的眼睫毛轻轻抖动，柔柔地刷过我的指尖。我痴痴地凝目着他的双眼，纯净的墨黑色眼瞳宛如西域最珍贵的黑珍珠，乌黑亮泽，通体晶透。
　　我的指尖像是自己有意识般碰触他的眼，他斜长的眉线，他高挺的鼻梁，还有他薄薄的绛唇。我的手指在他的脸上舞蹈，膜拜，亲吻，恋恋不舍地抚过着他白皙无暇的脸廓。
　　然后他抓住我肆意的手，轻轻将它放回我的身侧。
　　我冲他眨眨眼，他别过头去，脸颊上似乎有一抹淡淡的红晕浮过。
　　这算不算是调戏师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