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番外》老彼得不喝啤酒

4、瑞麒*秀秀（二·难为情）

　　山中起了雾，陌上落霜，留下脚印浅浅，是我在走向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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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麒有时想起与那小丫头的一段缘，总觉得只有四个字可概括，那便是——世事无常。

　　他未成年前，尚且还是怡亲王府拿得出手的争气小贝勒，六岁时被选为太子伴读，跟着最好的老师学习汉人的孔孟治国之道，大道理也是信手拈来。着实算得上八旗子弟中极为出挑的一个。

　　还记得是那年暮春，太子寿辰那日早下学，他拎着书袋子正急急赶回王府换了衣服进宫贺寿，路过御花园的大柳树下，被一颗从天而降的粉团子一样的小姑娘砸中。

　　所幸那株南边移来的柳树并不很高，她没受伤，压在他背上嘻嘻笑，身后远远跟着的小仆赶紧上前解救。瑞麒揉了揉膝盖，正要端出小贝勒的姿态教训教训她，瞧她身上的衣装饰品，该是哪家走丢了了小格格。望过去却见那小丫头瘪了嘴蹭了过来，小手揉着额头嘴里轻声呼着痛，眼睛时不时飘过来瞧他的脸色。

　　那时候的瑞麒单纯天真得紧，被砸中的怒气莫名少了一半，对着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没了主意。

　　正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关心个一句两句的，满是灰的袍子就被那只小手捉住，女娃娃扎着双髻，朝他叫道：“小哥哥，秀秀脑袋疼。”

　　瑞麒站着，午后的阳光从大柳树的枝叶间落下来，软糯糯的嗓音听得他额头冒汗，很是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后才同她道：“你……摔得可严重，用不用我遣人去叫太医来？”

　　一双手在袍子上擦了又擦，不知该不该伸出去扶她起来，犹豫之间，她到顺其自然拉着他的手站起来了。

　　她嘟着嘴似乎有些苦恼，“太医是不用的，只是这额头上的大包却是瞒不过阿玛了。一会儿准又该骂我没有女孩家的样子了……”

　　瑞麒上下打量她，精致的衣裙在地上滚过这一圈，确实沾了不少泥灰，登时点点头道：“的确，若是我阿玛瞧见我这个样子，也会挨骂的。好端端的，你爬到树上做什么？”

　　秀秀将脸侧散落下来的发，吐吐舌有些尴尬，眼睛却亮起来，指指树上一个摇摇欲坠的鸟窝道：“这里面还有三只小鸟呢，掉下来摔坏了多可惜。”

　　原来如此。

　　“你身边没有随从吗？怎么就你一个女孩子爬树做这危险的事？”

　　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脖子弯了弯垂下头去，“我原不想自己上去的，额娘交代过，今日是太子生辰，不可失礼，可我叫他们去寻梯子太慢了，那鸟窝不知什么时候便掉下来了，我便……我便只好顾不得了……”

　　说到此处，她又抬头看了看那鸟窝，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小仆，朝他略带讨好的笑了笑。

　　瑞麒一个激灵，立刻明白她的意图，当下摆手，“不可不可，我有要事，先走一步……”

　　彼时秀秀微微笑开，先走一步吗？

　　呵，怎么可能。

　　要论死皮赖脸，十几年前那个像只小花猫的睿王府小格格可比现如今的瑞麒厉害多了。

　　自那开始，她仿佛摸准了他的七寸，一句软软的瑞麒哥哥，便可叫他陪着上天入地无所不从。

　　瑞麒觉得自己疯了，可他多喜欢这疯狂。在他渐渐明白懂事之后，他曾以为这样的日子他可以过一辈子。

　　心甘情愿。

　　然而在深情的两小无猜，如何敌得过哪怕一道语焉不详的密旨。

　　这世上一夜之间便再没了睿亲王府，罪名之大，株连九族。

　　问斩那日大雪纷飞，整整一百四十二口，无一存活。

　　他在马车上生生看完一批又一批人头落地，不知几身冷汗过后，他叫一阵冷风吹醒。

　　没有她，这一百四十二口人中，没有那个叫秀秀的女孩子！

　　她还活着！

　　直到很久之后，瑞麒才知道彼时的心情叫做万幸。

　　万幸，她躲过一劫没做那不明缘由的刀下魂。

　　万幸，他到底寻到她。

　　他找到她的时候，她比头回见面时还要脏上许多，身上不过薄薄裹了层破棉袄，在雪天里瑟瑟发抖。微微垂着头，眼里仿佛也落了雪，无声无息的坐着。

　　那场景瑞麒一辈子都忘不了，至此他再看不得她垂着头沉默的样子，那悲伤足够将他吞没。

　　他把身上的棉披风罩在她身上，恍然微笑道：“秀秀，你叫我一声瑞麒哥哥，我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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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秀从不知道，她这命途多舛的前半生会遇见他，善良真诚，像初夏的日光一般温暖干净的人。

　　他爱她，她一直知道。他用怡亲王府继承人的位置换她不必嫁给瑞麟，她也知道。

　　可她从第一日进府便明白，他们从此只能是主仆，再无其他可能。

　　周二公子大婚那日，他喝了很多酒，捉住她的手不肯放开，一起回程的余家少爷明了地笑笑。她挣脱不得，只得解释：“贝勒爷想是喝醉了……”

　　却听得余少爷道：“秀秀，你若不肯，便当他醉了吧。”

　　她怔住，那只手怎么也收不回来。

　　她将他带进红豆馆，他许是还以为在马车上同余家少爷在一处，突然嗤笑了声道：“仲席呀，你可知道我多羡慕周二？他喜欢一个姑娘，用尽手段也能娶了来捧在手心里宠着，可我呢……我喜欢一个姑娘，却连送她点不值钱的东西都要装作赏赐……你说，这算什么？嗯？这算什么！”

　　算什么呢？

　　我也在想，若当年我没有跟你回府，假以时日我改头换面，重逢时节是否便有机会成为你的妻呢？

　　我想不出这问题的答案，时间太残酷，比起那干净却遥遥无期的重逢，我宁可选择如今这般受你庇护爱而不得的痛苦。

　　能够陪伴你长大，已是我的福分，在我心里，便是悄悄将我们的前半生有了交代。

　　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我注定不能做你的有情人。

　　可是又有谁能想到呢？

　　有那么一日大清会亡，你不再是亲王贝勒，我不再是罪臣之后。

　　所谓世事无常，却原来竟是你眼里青柳如烟的峰回路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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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世能与你在沪上偕老，也便算偿了这你我这段难为之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