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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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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欧阳玉硬拉着我来看游船。那些原本就装饰得很精致的船,此刻更是有种灯火璀璨的美。几个大户人家都把容貌姣好的女眷安排到船上,穿得也都是俏丽万分,或在船上嬉笑打闹,或丝竹管乐地起舞笙歌,让人远远地那么观望,像凡人偷看仙境一般。也有不少女子或男子打扮十分端庄得体,站在船头,偶尔跟身边的人谈谈笑笑,气度甚是风雅。只是女子几乎都以轻纱遮面,让人看不真切。
我发现几家的灯笼都十分巨大,把上好的绸缎和纱巾都拿来做装饰,几乎更富裕点的人家还拿金银镶嵌、涂边,珍珠玛瑙都只能低调地下场。
这是彻底地攀比斗富啊,难为一大群的老百姓都兴冲冲地围在一起看他们,做无形的评委啊。
“笙儿啊~~~~~~~~”身后传来欧阳玉有些埋怨的声音,“你怎么光顾着看他们啊~~~~~~~~~”
“不看他们,难道看你?”我好笑地回头。
“我当然比他们有看头了~~你看,那个,穿绿衣服的,还以为是棵青菜呢?再看那个穿黑衣服的,哇,黑成那样还穿黑的,天黑了想玩隐身啊!哎呦,那个穿黄衣的,这是屎黄啊,什么品位啊……”他有些不忍看下去地捂住眼,还嫌不够痛心地摇了摇头。
“噗——”
那些人才不像他说的那么糟。青菜兄穿的那身跟之前他摆谱穿的颜色一摸一样,隐身兄则是一身劲装,至于屎黄兄,好吧,那是个土财主样的,品位是有问题。
“总还有个能看的吧,你看,那个穿灰色衣服的,也算是风度翩翩了吧。”我指着刚从我们面前经过的那艘船头站着的那位公子说。
“他?你觉得他很好?”欧阳玉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还可以啊,一看就像个满腹诗书的读书人,有股子书卷气。”不知是这位公子穿得灰色太暗淡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我总觉得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说不出落寞孤寂。
“呵,的确,是个读书人。可惜的是妄读圣贤书,猪狗都不如。”欧阳玉冷冷地抛出一句,又让我惊倒了。
“你可知他是谁?”欧阳玉往那个公子的方向眯了眯眼睛,“他就是那个抛妻弃母的张秀才,张远山。”
“那……那他娶的就是……”心狠手辣的小美人,温太守的女儿,温黛。啊不,现在该改名了,是叫张温氏。
我看着张远山的背影,心里窜出了一股无名怒火。就是这个男人害得倩容姐承受一个女人最大的痛苦。
前头忽然一阵喧哗,有人大声呼喊着“有人落水啦”“张大人落水啦!”
人流忽然往前面涌去,我被挤得失了重心,猛地要被人踩在脚下。一阵黑后,欧阳玉抱着我跳到一棵大树上。我在他胸前听到自己如雷鸣般的心跳声,红着脸惊魂未定。
“晚饭吃饱了吗?”耳边传来欧阳玉难得有些暗哑的声音,虽然问的话让我很无语,不过还是让我一阵心跳。
“当然吃饱了。”
“过会儿不会饿吗?”
我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推开他些。
“你当我是猪吗?这么一会儿就饿?”
“呵呵呵呵……那就好,待会儿得演一场戏,饿了就不好了。”他低低的笑声带动了身体的起伏,搞得我又有些心跳加速。
“他们说有人落水了,说是张大人……那个姓张的,怎么会无辜落水?”
“他中毒了,晕到水里去了。”
“你怎么知道他中毒?”
“我下的。”
一段空白的沉默,我纠结在学医不该害人但又为倩容姐出了口气的复杂情绪里一时无话。
“为了什么?”我抬头凝视他的眼睛,却意外地看到了点点痛楚。
“这是他的报应。”
我垂下眼眸,想避开他眼里快要掩藏不住的伤痛,只能避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欧阳玉等人潮稍微散去一些,就带我回了客栈,替我易了容,妆扮成一个中年男子。
“你要我装成大夫混进太守府?”我不解地看着他。
“我给他下的毒只是我刚新研究出来的,毒性跟症状还不算稳定,你得替我看着他。”欧阳玉有些不自在地说。
“你……会用没把握的毒?”这不是他的风格,虽然他的风格很多变。
“反正你可以慢慢替他解。或者你高兴看他多躺几天就几天,出完了气我们就走。”
“那我去太守府,你呢?”
“我有些事情要办,办完会去太守府找你。你记得把金针随身携带,注意安全。”
“嗯。”我能医得好他们姑爷,太守府应该不算是龙潭虎穴才对。
好不容易由衙役引荐温太守,这位挺着大肚子的太守已经急得团团转。一听是位刚来城里的大夫,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下,最后才唬着张脸威胁我一定得医好他女婿。
相比于急得冒汗的温太守,许久不见的温黛倒是显得镇定不已。她也是先盯了我好一阵,才不冷不热地让我给张远山看病。
床上的张远山原本就有些单薄的身体显得更加单薄,苍白的唇紧紧抿着,细密的汗珠跟紧皱的眉头代表着他此刻身体的痛苦。我上前把脉,当然只能把出他五脏六腑乱成一锅粥,脉脉更是忽快忽慢,不是寻常病症。
“张大人怕是中毒了。”我刻意压低声音回答,“此毒甚厉。”
“劳烦大夫定要救救我夫君。”不过温黛的面部表情却明显与话语不符,却是漫不经心还有些不耐烦。
“夫人不必担心。老夫定会竭尽所能,只是需要稍加时日。”
“听说,大夫是刚到我们城的?”温黛问。
“是,今天刚到,还没来得及投栈就听说张大人有事特来诊治。”
温黛微微一笑,“那不妨就在府里住几天吧,替夫君看病也方便些。”
“多谢夫人。老夫现在要为张大人施针,请夫人回避。”我回头拿我的宝贝金针。
温黛在看到我的金针时,眼神闪了闪,随后就出去了。
我看着承受痛苦的张远山,倩容姐堕胎后虚弱的脸与他交叠在了一起,让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施了几针暂缓他痛处的针,刚准备走,忽然听见张远山竟模模糊糊地说起话来。
我一好奇,低头倾听,一声声的“倩容”“娘亲”让我呆立当场。
张远山很虚弱,虚弱到每一个字都是断断续续,但他还是皱着眉,一声声地唤。
我不禁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太守府的深夜,也许是易了容,浑身不自在,也不敢放松地熟睡。偌大的府邸,因为黑夜的缘故,平添了一分鬼气。
看太守府巡逻的家丁,个个都面色冷漠,很少有交流,交班的时间也十分规律。总觉得有点过于严苛了,说不出的怪异。
平躺在床上,不敢有过大的动静。此刻易容成个中年男子,深夜应该已经熟睡了,可一直有股被人监视的感觉,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白天张远山痛苦的脸跟温黛冷冷的眼神,这里面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还有欧阳玉,到底在忙些什么?
迷糊地想着,不知不觉天就大亮了。起来简单地梳洗后,丫鬟就送来了早点。香菇鸡丝粥、玉米馒头和几碟小菜。
我刚想喝口粥,忽然看见那个送饭的小丫鬟两手有些紧张地扭着,白皙的皮肤上已经被扭出了红痕却浑然不觉。
“啊,小姑娘,这粥可是香菇鸡丝粥?”我询问。
“是……是的,是的。”小丫鬟给我吓了一跳,有些惊慌地说。
“哎,可惜了,这么香的粥。老夫自小一吃到香菇就会全身起疹,实在是无福消受啊!”我故作可惜地苦笑。
“没关系,我让厨房的人给大夫再做碗!”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对着这桌早饭,我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拿起馒头,细细闻闻,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果然这太守府,太不简单了。
不久就有下人带我去给张远山看病。远远就看见他靠在床边发呆,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只是脸颊瘦削,神情萧索,大病一场后的虚弱不堪一滴都不漏地表现在他身上。
“姑爷,重大夫来了。”
张远山一顿之后,只拿眼角瞟了我一眼,没搭理。
“重大夫,请。”
我给张远山行了个礼,就坐下给他把脉,一时惊讶不及。
欧阳玉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阴狠了,这毒先是损肺,刺激肤表如万虫啃噬痒痛难当,然后伤脾,让所有药石无法被吸收发挥效力,再而让上焦混乱,人神智不清,眼下是已经要攻心,却让人表面平静,内在五脏六腑俱损于无形。要不是我昨天施针封住他心脉,往后就算解了毒,余生都将被各种病痛折磨,生不如死。
张远山背信弃义、攀附权贵确实是让人生憎,但也没必要这样折磨他啊……
想起欧阳玉那张经常很欠收拾的脸,一股凉意悄悄窜上了心头。我究竟了解他多少?
按下心里的异样,专心继续用针保住他的心脉,其他毒素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还能活多久?”张远山终于转过头盯着我,苍白的嘴唇有些费力吐出几个字,但随即却笑了起来,“呵呵呵……错了,是我还要活多久才够呢。”
“姑爷……”刚才把我引进来的小厮有些焦急地叫到。
“小六,替我送这位大夫出府去吧。”张远山淡淡道,不再看我。
“姑爷……您还要继续看病啊!重大夫说他能治好您的!”名叫小六的小厮眼里隐隐急出了泪光。
“张大人,老夫虽无能完全解开此毒,但保住张大人性命那还是可以的。”我故意胸有成竹地说。
“……”张远山此刻才重新打量了我一边。
“张大人,切勿忧思过甚,伤神伤心,于身体无益。”我看着他一副等死的样子,不得不饱含深意的说道。
在转身退下的时候,身后的张远山用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让我会心一笑。
他说,你是个好大夫。
经过那顿不寻常的早饭后,其后的饭菜都没有被放入其他东西,只是那道监视的视线却日渐犀利。太守府上下对我也算礼遇,只是这里的日子,每一天都有点如坐针毡。
等待的日子是漫长的,欧阳玉又不知道在办哪里的事,也一直迟迟没有来找我。
太守府院落宏大,精致也不错,但是不是我这等外人可以闲逛的。所以除了替张远山看病,我多半是在客房里擦拭我的金针和看些带来的医书。
张远山自从那次后就再也没有昏迷过,但是情况还是时好时坏,不过对我已经没有刚开始的那份敌意,反而有些亲近之感。
是不是每个病者对医者都有种特殊的依赖,那种可以帮助人们脱离病痛苦海的力量,让人的心灵无形地拉近。
不过张远山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发呆,望着窗外,望着墙壁,望着桌椅,他似乎可以把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很久很久。
不少下人都在偷偷说他们的姑爷得了失心疯,被摄了魂。而我也在每天每天的看诊中发现,张远山是在思念着什么,那是一种几乎可以超越时间的思念,凝固在他的视线里。即使他的表情总是冷漠的,但他的眼神却出奇地温柔。
但这种温柔,在温黛来的时候就顷刻瓦解。虽然这四五日来,温黛就来了一次,但仅此这一次,就不难看出这张远山跟温黛根本就没有感情,都是冷淡的表情跟语气,反倒温黛对我还热情些。
“重大夫,这些时日,辛苦你为我夫君施针了。”温黛软软地行了个谢礼,嫣然一笑,比曾经多了一分温柔跟艳丽。
“哪里,是老夫分内之事。”
“不知,我夫君中的到底是何种奇毒?”
“老夫孤陋寡闻,只知此毒甚是阴狠,常人活不过三日。”
“哦?那妾身要谢过重大夫救我夫君性命了。”
“不敢不敢,老夫只能暂时保他三五日,时间一长恐怕……”
“重大夫一把金针定能起死回生。只是不知,这金针技艺,重大夫是师承何处?”温黛看似无意地瞟了一眼我的金针。
我心下一惊,这金针是欧阳玉给的,不会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那种吧!?
“夫人过奖。老夫年幼时,在深山里偶遇一个老医者,他见我还算有几分天分,就传我金针绝技。可惜老夫的技艺还不足家师五成,实在愧对家师。”
“重大夫自谦了。我看夫君身体已经大有起色,只怕不久就可以康复痊愈,夫君,你说是吧?”温黛走上前拿出丝巾要替张远山擦汗,没想到张远山像触电一般地弹开。
“我有些累了。”张远山粥着眉头,淡淡地下逐客令。
温黛也不怒,收起手帕,淡笑着跟我打了招呼后就转身走了。
张远山看着温黛走远的身影,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忽然,转过头看着我,像是在思量什么。
“你还是尽早出府吧。”张远山似是下定很大决定后,开口道。
“张大人何出此言?”
“温黛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他看了一眼我的金针,随后就转过头不理睬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