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歌》山唤海

2、狌狌

　　传闻说上古奇书《山海经》是天界为了方便管理凡世而专门命人书写的山海志，收录了上古大陆上的所有山岳河流，更是收录了山海之内数百种珍奇异兽。
　　《山海经》开篇即为写山，南山经之首为鹊山，而招摇山为鹊山之首。说起来这座招摇山也算是个凡世的僻静之地了，几乎不食烟火。
　　就在招摇山不远的地方住着两个人。
　　一个成年人，还有一个孩子。
　　尽管在招摇山上并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让他们过上富足的日子，两个人的生活却异常的开心。山涧树丛中时常回荡着两个人的欢笑声，伴着虫鸣鸟啼，也算是逍遥神仙的快乐日子。
　　这是两个热衷于奔跑的人，招摇山虽然高，可是在山脚下却有大片平坦的草地。感受风拂面而来的自由畅快，还有什么能比忘掉一切就做一个自由奔跑的的人来的快乐呢？
　　窄袖短装，双脚踩在芬芳的土地上，两个人一直可以跑到太阳下山。
　　就这样，日子过的飞快。
　　在招摇山上生活着一种猴子，不同于别的猴子，它们的耳朵是白色的，还可以像人一样直立行走。不过，这群奇怪的猴子里有一只很特别。
　　这是一只并不快乐的猴子。
　　尽管生活无忧无虑，这只猴子总是觉得自己不快乐。它几乎尝试过一切别的猴子说过的可以变得开心的方法，不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效果。
　　它渐渐变得孤僻，不愿意和自己的种群呆在一起。不过它仍然渴望着快乐，所以它常常一个人躲在树叶茂密的地方，偷窥着这些快乐的猴子。又嫉妒又渴望。
　　有一天它突发奇想想要到招摇山下去转转，或许在山下能有让它开心的东西呢？
　　招摇山下，它竖起自己的白色耳朵，感受着风。心里一阵失落，这山下才是单调，除了嶙峋的山石就是大片的草地。简直还不如回到招摇山呢。
　　也许它这一生都会是一只不快乐的妖怪了吧。
　　忽而耳朵里传来欢笑声，听的它心里痒痒的。它爬到一块较高的山石上，躲在背后，看向笑声传来的地方。
　　目力所及是两个嬉笑的人，着窄袖短装，□□着双脚在草地上踩来踩去。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快乐，这只猴子不由得有些嫉妒。
　　凭什么他们都可以这么快乐，而我就不可以呢？
　　到底凭什么？！
　　它嫉妒的红了眼。
　　在它妖怪的思想中忽然生出一个不光彩的念头，他决定尾随着这两个快乐的人，这样说不定可以偷窥到他们如此快乐的原因。
　　夜幕降临，招摇山的山顶几乎要被星光照亮。这只猴子从自己藏身的地方出来，往这两个人的居所潜过去。招摇山脚孤零零的站着两小间木屋，其中的一间还亮着昏黄的光，随着烛火的摇曳，窗户纸上映出的人影也随着摇摆不定。
　　它决定过去敲门。
　　门开了，些许的烛光泄漏出来。开门的是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壮的男人。他面上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看到门口蹲着的白色耳朵的猴子，像是明白了什么，忽而绽开一个笑脸：
　　“小家伙迷路了吗？”
　　他蹲下身来，正视着面前它的眼睛，在男人的眼睛里漾出点点星光。
　　哦，他看起来真快乐，即使是没有在做快乐的事情。
　　猴子这样想，它越来越觉得嫉妒，嫉妒的要发疯了。
　　“我很羡慕你，你和那个小孩。你们为什么这么快乐？”
　　它直言不讳，男人闻言愣了一下。兴许是没想到它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想起来这样的猴子其实在招摇山上住着很多。听远处的镇子上的人说，这种白色耳朵猴子叫做狌狌，是招摇山上特有的小妖怪。这种妖怪特别喜欢猎人们特制的烧酒，也因此常常被猎人们捉弄。
　　不过这只狌狌来找自己，还问了这样的问题，是想要干嘛呢？
　　“嗯……其实我也说不出来啊，快乐大概是不需要原因的吧。”
　　狌狌觉得自己可能是问问题的方式不太对，暗自思索，复又开口：“你们白天在早地上跑，这会让你们觉得快乐吗？”
　　这回男人脱口而出：“当然啦！你想想一下，当你跑起来的时候是不是就好像忘记了所有的烦心事，自己就像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乘着风在飞呢。阿生他也很喜欢跑啊。我们最喜欢的是让一个人追逐另一个人的脚步，只不过阿生他每次都跑不过我，哈哈…….说实话，这么做真的让我们感到开心。”
　　他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幸福的神情，却不知道面前的狌狌已经嫉妒的牙齿都酸了。在狌狌扭曲的心里，它想，即使自己不能快乐，那么也毁掉这个人的快乐吧。
　　“这山上有许多金子和玉石，我用他们来交换你奔跑的能力，你愿意吗？”狌狌故作神秘地一笑，“你会过上锦衣玉食的安逸生活，只不过是永远不能奔跑了。拥有花不完的财富将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啊。”
　　男人摇摇头，锦衣玉食的生活哪有自由自在的日子快活啊。
　　狌狌并不死心，而且它自信它可以让男人动心。于是它接着诱惑道：“好吧好吧，你不愿意就算了。可是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快乐是什么滋味。我愿意用我最珍贵的东西和你交换。”
　　男人还是摇头，他对狌狌说：“如果我不能奔跑了，那谁来陪阿生呢？那么阿生一定会感到非常伤心的。抱歉我不能够答应你。”
　　这回轮到狌狌摇头了：“你不必用奔跑的能力来和我交换。你可以得到我最珍贵的宝贝，而且你仍然可以自由自在的奔跑，只不过是失去了对奔跑本身的感受。你还是可以陪着那个小孩，而且也得到一件宝贝这件宝贝可以让你们更加善于奔跑。这样的交换，你愿意吗？”
　　男人听完狌狌的话后很长时间没有给出任何回复。他的内心很纠结，这样的交易看起来自己似乎是占了大便宜呢，可是失去奔跑的感觉，那不就也失去了这一份快乐吗？尽管变得行走如飞，也失去了这件事本身的意义了不是么？
　　可是这样可以让狌狌快乐，也会让阿生快乐啊。
　　或许自己也是会因此快乐的吧。
　　眼前的不过只是一只想要分享自己快乐的小妖怪啊。
　　单纯的男人并没有识破狌狌的恶毒用心，他答应了与狌狌的交易。他只是单纯的希望每个人都能快乐，即使会牺牲掉一些自己的乐趣。不过，这些付出能让别人也快乐也是值得的。
　　狌狌笑了，它感到激动的一阵颤栗。
　　男人得到了它最珍贵的东西，不过，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交换掉的恰恰也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呢？
　　看来人类还真的是善良到愚蠢的生物啊！
　　狌狌发自心底笑起来，不过男人却看不出它毛皮下的那颗妖怪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更感觉不到狌狌的笑脸是多么可怕的毒药。
　　“我们明天就能完成交易了。”
　　狌狌说完这句话，嬉笑着朝着男人点点头便扭头跑向夜色中去了。
　　清晨的阳光还没有穿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男人已经起床了。他正准备出门去找小孩时，不经意间瞥见自己的木桌上搁置着一碗粥。桌面上像是被人蘸着果酱留下一行字迹：
　　喝下它，我们的交易就会生效了。
　　男人端起粥，他要和阿生一起分享这个宝贝，据说是狌狌最珍贵的东西的粥。
　　阿生看上去很开心呢。
　　看着自己的小同伴笑的如此灿烂，男人也由衷的开心。貌似他和狌狌的交易还没有生效呢，最起码他没有感到任何的变化。
　　“阿鸣我们去草地上跑一圈再回来干农活吧！”
　　喝完粥，阿生雀跃的提议，如同往日一般，阿鸣欣然应允。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
　　太阳一点一点挪到头顶，他们两个人就追逐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跑去。阿生在前面跑，他的脸上洋溢的快乐与活力几乎都要向周围扩散开来。
　　阿鸣几乎是麻木的在跑，只是为了跑而跑。他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双腿似乎变得更加强健，脚下更是虎虎生风。似乎是比以前跑的都快了。阿生也是。
　　只不过小孩子是笑的那么开心，大人却只有一张呆板的脸。
　　失去了对奔跑的感觉，也是失去了奔跑的快乐。
　　嫉妒到疯狂的狌狌给了他们善跑的能力，却剥夺了一个人的快乐，以此满足自己扭曲的心灵。要是失去了奔跑的快乐，难道阿鸣就不会感到厌倦吗？
　　日子还在继续，只是似乎和以前有些地方不同了。
　　阿生感觉到阿鸣一日一日变得麻木，变得陌生。可是阿鸣仍然是那个会陪着他跑遍草地的阿鸣，可是阿生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阿鸣的身上消失了。这个东西是什么呢？
　　或许是那份赤诚，又或者是那份本真。
　　对于阿鸣，奔跑成了一项每天都要陪阿生完成的任务。他感到厌倦，渐渐有些不能够理解阿生了。跑了这么久，身体是如此的疲乏，为什么阿生还会感到快乐呢？难道不是很愚蠢吗？
　　阿生感觉着自己最好的玩伴的变化，虽然伤心却无可奈何，他不知道阿鸣到底怎么了。他唯一知道的是，阿鸣的眼神苍老的像是垂暮的老者，麻木的让人心疼。
　　直到阿生也长成小伙子，阿鸣真正变成黄发老人，在阿鸣弥留人世的最后一瞬间，阿生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质朴快乐的汉子。
　　其实在阿生的心中，那个质朴的汉子早就长眠在他心中了。

　　“所以说你是很后悔吗？”
　　阿鸣眼前躺卧在美人榻上的红衣女子听到这里支起身子，打量着眼前的汉子。眼前的男子依旧高壮，眼神像是霄汉般璀璨，却又干净的像是水潭。
　　“或许吧。如今的我也不想再埋怨那只恶毒的妖怪了，只是觉得对不起阿生。可是当时的我，没有考虑到这点。阿生他本来可以多么快乐……”
　　这个魁梧汉子的脸上的愧疚竟然像是个小孩子一般，如此纯粹。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你还会和狌狌交易么？”
　　红衣女子起身走到身后的小桌上端起一碗清澈的酒水，边说边递给阿鸣，示意他喝下去。
　　阿鸣端着酒碗，似乎是在思考她提出的问题。
　　要是再来一次的话，或许他还是会和狌狌交易吧。毕竟这个小妖怪，看起来，那么让人心疼。又或许他不会和狌狌交易，他会邀请这只可怜的小妖怪和他们一起分享快乐吧。
　　想到这里阿鸣叹口气，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饮尽碗中酒水之前，他忽然听见她极轻极轻的话语：“你知道吗，吃了狌狌的肉可以让人变得善于奔跑……公子贵安，请往这边去往生池。”
　　红衣女子接过他手中的酒碗，随手放回她拿起酒碗的地方，给眼前的汉子指引一个方向。
　　那汉子眼神迷离片刻便顺着她指的方向去了。
　　那狌狌竟然舍得用自己的命交换那人的快乐啊。
　　传说人死后被黑白无常带到地府，在奈何桥边喝下一碗孟婆汤，便往转生池去投胎再世为人。每个被带到地府的人都会回归自己最本真的样子，判官说这是方便他判别这个人生前的罪状。
　　不过，像刚才这个汉子一样直接往生的人可不多呢。
　　至少在孟婆见过的魂魄中倒是的确只有一小部分呢。
　　她忽然觉得狌狌这种傻猴子变得有些聪明了。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
　　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
　　——《山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