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歌》山唤海

16、鸾鸟

　　鸾鸟
　　九月的都城有些不太平，边疆战事吃紧，南郡旱情加重，颗粒无收，各种老臣上书奏折更是雪花一样，偏偏这时候又传来更重磅的消息。
　　他们英明神武的主上，居然从宫外带回一个女子。如此出格的行为在民间演绎出数种版本的流言，更是引起朝野非议。
　　相比起民间各式凄美的故事版本，朝中的反倒是脑洞太大，什么狐狸精妖媚惑主的说法都跑出来了。
　　不过故事的主人公，一个始终没表态，一个始终没露过脸。既然如此神秘，就更是猜测不断了。
　　年轻的帝王抚抚额，把手上的奏本随手扔到一边。虽然早就预料到朝中那些迂腐的老臣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是这阵仗也是让人招架不住，就连一向不关心这些的母后都按耐不住了。
　　“不要跟着我，我自己走走。”
　　谌空瞟一眼身后正欲跟上来的大主管，微微皱眉。他可是要去办大事，怎么说也不能让这些蠢家伙跟着碍事吧。
　　这大主管被谌空的眼神棱得一呆，也算是识趣没有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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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线从窗户的破洞里透进来，总算也是给这破败的小屋子增添了点生气。
　　她沉默着盯着这些光点，这些光点忽然黯淡下来，接着小屋的门就被推开了。她抬眸望着谌空，依然沉默着。
　　谌空矮下身子，与半跪着的她视线齐平。
　　“难受么？”
　　他目光扫过拷在她手腕上吊着她身子的锁链，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手指捏住她下巴。
　　她仍然沉默着。
　　谌空也不恼，耐心的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眸。这双眸子是如此的澄澈，深邃的一如他记忆深处的那一对眸。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记得了……”
　　谌空闻言皱眉，怎么会记不得了？
　　“那你记得我吗？”
　　她摇头，眼神里的诚恳看的他一阵失望。他自嘲的笑起来，她已经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又怎么还会记得他？
　　“也罢。等会儿会有人来接你，好好休息吧。”他摸摸她的脑袋，出了这间小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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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回想起上次去围猎时看到的自称是孟婆的红衣女人，总觉得她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你是前世没喝过孟婆汤的魂魄，本该随我回去，不过你我的交易尚未完成也不急这一时半刻。过去发生的事情是不会忘记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
　　自从这个红衣女人出现过之后，他就经常会想梦见一些模糊的事情，或许就是她说的前世的记忆吧。可是自己和她的交易又是什么至今还是没有头绪。
　　围猎结束的前一晚他在女床山山脚下捡到那名女子，在看到那双眸子的一瞬间他就决定要带她回来。那一刻的坚定让他自己都觉得莫名。
　　捡到她的那一晚谌空又看见了孟婆。
　　“你怀中的女子，她是这女床山上是神鸟，能为国家带来祥瑞的神鸟。我想你应该知道她的利用价值。”
　　谌空皱眉，作为这个国家的帝王，他清楚的知道他该做什么。只是他不相信孟婆会这么好心提醒他，想必也是为了所谓的交易。
　　“谢谢提醒。”
　　红衣女人勾起唇角，她并不在意谌空语气里的不耐烦，毕竟那些还未发生的故事才是最值得期待的。她轻笑出声，“嘿，好好珍惜这段相处的时间吧，在她醒过来之前。”
　　像她来时那样，孟婆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谌空的面前。
　　在……醒过来之前吗……
　　醒过来，指的是这女子想起来的那一天吗？
　　谌空越想越乱，他打横抱起女子翻身上马，回了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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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上，南郡大雨数日，旱情大大缓解。”
　　“边疆捷报，镇西将军率军突袭成功！”
　　……
　　好消息接连传来，谌空松了一口气，果然是能带来祥运的神鸟。看来孟婆没有骗人，只是这个捡回来的姑娘既是神鸟转世，想必早有一天会离开的吧。
　　前几天他又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囚禁了一个女子，锁链拴在女子纤细的手腕上，一如他栓住捡回来的她。
　　那女子苦苦哀求他放她离去，她要去往九霄云外的世界遨游，可是他只是摇头。
　　梦中的他是多么害怕她的离去，他不断重复着不放她走的念头，直到他的心变得冰冷。
　　永远占有你的方法，就是将你永远的囚禁在我身边。
　　谌空清楚的记得，梦中那个被囚禁的女子，有世界上最澄澈的眼眸，她的眼神里的绝望刺痛他的内心。
　　他决定去看看那个被他捡来的女子。
　　小院里种着一些素兰，他一眼就看见坐在花丛中出神的她。她穿着青绿色的襦裙，安静的望着天空。
　　“你想出去吗？”
　　他走到她身侧蹲下，看着她素净的面颊。他清楚的看到她眼底那抹不应属于这里的向往。
　　可是我不能放你走。
　　抱歉。
　　他在心里低声说着。
　　“可是你不会让我离开的。”她不看他，而谌空一时间也无法从她的语气中推断出她的情绪变化。
　　感觉她应该是想起来了什么吧。谌空心里有些失落，甚至是有些害怕。这么说，她醒过来的那天也不会遥远了。
　　他不知道这份失落究竟是来自于他自己，还是来自于前世的自己对她的情感。
　　她扯住他的袖角，目光落在他眼中灿若星河，她开口：“你有空听我讲个故事么？”
　　“好。”
　　谌空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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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凰是鸟族的王，统领百鸟。有的鸟儿生而为凤为凰，可是有的鸟儿注定就只是一只普通的鸟。
　　传闻凤凰就住在丹穴山山上。
　　女床山住着一种鸾鸟，他们有着可以与凤凰相比拟的力量，他们也是能带来祥运的神鸟。鸾鸟同样具有一飞冲天的力量，唯一不同的是，鸾鸟没有凤凰那一身华丽的羽毛。
　　鸾鸟的羽毛，就是五彩的羽毛。这五彩羽，远远比不即凤羽，比不即涅槃重生的风雨。
　　这便是鸾鸟不为百鸟之王的原因。
　　可是鸾鸟们却并不羡慕凤凰。毕竟这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的鸟儿生而为凤，可是每一只鸾鸟都有成为凤凰的机会。
　　离丹穴山很远的一座山的山顶上有一颗神树，这棵神树每隔千年结一次果子。每当神树结果的那一天，那座山上便会变成一片烈焰。
　　这火焰是九天的神火，普通的鸟儿只要沾上一点很有可能终生失去飞翔的能力。
　　不过，如若是能飞过那一片烈焰，吃下神树的果子，就能褪去这本来的羽毛，蜕变成为凤凰。
　　这便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错过这一天，便只有再等一千年。
　　在众多争夺神果的鸟儿中，鸾鸟一族无疑是最有希望的。
　　每一只鸾鸟生来的使命就是等待这一天，等待浴火涅槃，一飞冲天的那天。
　　千年之前，有一只鸾鸟在神树结果之前不幸折断了翅膀，她很清楚的明白这意味着自己永远就只能是一只鸾鸟，永远有一步之遥。
　　可是她并不甘心就这样被剥夺重生的机会，她化作人形，拖着受伤的手臂来到凡间的集市上，寻找医馆。
　　只不过她没找到医馆，却遇到一个他。他远远的就看见疲惫的她在街坊里穿梭，他骑马走到她身后不远处，对她喊道：“嘿，姑娘，你需要帮忙吗？”
　　她此刻眼中所见，就是眼前锦衣华服，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在你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面前，我已身陷囫囵。
　　她被他安置在自己府邸的一处安静的厢房，每日受到最悉心的照料。他为她请来最好的医师，怕她一个人会孤独，他每天都会来陪她说话，经常带给她各种新奇的小玩意。
　　她能回报给他的，只是给他唱一支歌，跳一支舞，说说她所见过的万里之外的事物。
　　只是他对她越好她反而越是害怕。她是注定要离开这里的，她害怕自己舍不得、放不下。
　　伤愈后，她终于下定决心和他告别。她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并向他保证等自己找到神树的果子之后就回来这里。
　　他眼中流露出些许哀伤的神色，但当她彻底弄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时，只有惊痛不解。
　　“其实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神鸟化成的女子。鸾鸟一族，可以为天下带来福运，所以我要留下你。我还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才能拿下那个位置，你不能离开。”他叹口气接着说：“当你告诉我你要离开的消息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爱上你了。爱上了万万不能爱上的你。现在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你还会回来吗？”
　　他自嘲的笑起来。怎么舍得让你离开我身边？我想永远占有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你囚禁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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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讲到这里，她忽然停下来看着谌空，像是在期待着什么：“想起来了吗？”
　　谌空笑笑，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把故事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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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树结果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却一天天的绝望。
　　他为什么不愿意相信自己会回来呢，他不知道她比他想象中还要爱的深沉。
　　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吧，她这样想着。手腕被锁链箍的生疼，即使她是神鸟却也挣脱不开。
　　被捆住了翅膀的鸟儿怎么还能妄想飞翔。
　　某个清晨她忽然感觉到一种本能的躁动，她知道这是神树结果了。她试着最后一次哀求他。
　　他犹豫了。
　　这毕竟是她最向往的东西。可是他害怕她不告而别，她被自己囚禁在这里，恐怕不会原谅自己了。
　　最后还是拒绝了。
　　他不敢看她眼中的怨恨和痛楚，拂袖离开。或许过了今天就好了。
　　只是没有明天了。
　　他剥夺了她作为鸾鸟一生所追求的东西，剥夺了她逍遥晴空的自由。再爱又如何，这不能成为放弃她一生追求的理由。
　　若你想要久伴，那就葬在你身边吧。
　　他看到她尸身的那一瞬间近乎失去理智。他一直都忽略了她真正的想要，终究是自己太自私了。
　　他欠她的太多了，如果有来生，就用来生来偿还吧。
　　背负着歉疚，他终是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奈何桥头，他遇见了那个红衣女人。
　　“先别着急喝孟婆汤啊，我们来做一场交易吧。”
　　孟婆如是说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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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早就都想起来了。
　　“现在的你依然还怨恨吗？”谌空看着她晶亮的眸子笑问。
　　她也笑起来。
　　风穿过院门，穿过这里，穿过两个人之间，带着惬意的、自由的味道。
　　“我不是前世的玖阙，你也不是前世的谌空。即使仍然是同一个灵魂，不过难道就不会有些不同吗？”她站起来，指指自己接着说：“即使曾经遭受过前世自己所受到的待遇，不过我现在站在这里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谌空叹口气如果他从前世就爱上了眼前的姑娘，那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吧。
　　“我确实希望你能留下来，只是你是注定属于天空的鸾鸟，我这小小的院子怎么留得住你。”
　　“我会回来的，只要你愿意相信我。”
　　玖阙眨着她琉璃般晶莹的眸子，望着谌空，露出洁白的贝齿。
　　这一世的你真爱笑呢，谌空想。
　　他报以一个同样灿烂的笑脸。
　　就算他是这天下的主人，如若没有人陪同观赏，这大好河山岂不是失了颜色？
　　又是一千年了吧，神树也该结果了。
　　玖阙整个人沐浴在光晕中，伴随着一声高亢的鸟鸣，五彩羽毛的大鸟展翅腾空，飞往远方。
　　目送着玖阙远去，谌空这才注意到孟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我和你的交易到底是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孟婆挑眉，“我只是给了你一次重来的机会，而你只是需要向我证明命运并非无可逆转。仅此而已。”
　　谌空确实向她证明了命运并非无法改变，结局并非一开始就注定了。即使同样的路摆在脚下，行走的方式不同，到达的终点也不同。
　　“痛快地活吧，年轻人。不妨试试少一些利用。”孟婆顿了顿，“这是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话。”
　　谌空愣了愣，他忽然有些感激这个消失掉的红衣女人。
　　那就痛快地活吧。
　　反正时间还早，他可以一直等着他的小凤凰浴火而来。他们还可以一起看山河。

　　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
　　——《山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