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歌》山唤海

15、夔

　　夔

　　生于混沌，漂泊千年，不知何归，无所留，深哀默，只求个来世，静过时光。

　　盘古开天地以来，夔好像就存在了。

　　一直生存得迷茫，天地之大，没有可以归去的地方。

　　都说人是群居动物，他这神兽，也期待某日能够找到同伴。

　　能够遇到黄帝，这是夔从来没有后悔过的事，即使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也从来忘却不了初遇黄帝时的安心满足。

　　黄帝部落虽然战乱多，不过也轮不到自己做些什么，自己以前被抗拒的声鸣如雷也终于有地方用得到。

　　对了，还认识了应龙那个笨家伙。

　　明明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偏生有个傻呆呆的脑子，谁的话都听，就像是……嗯，像是宠物一样。

　　不过，那也没什么，自己也一直当自己是只宠物。

　　因为很怕，害怕自己不乖，会被抛弃。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啊，竟然一直被利用，最终的结果，和自己的乖与不乖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夔记得，那天黄帝的表情。

　　是因为自己雷鸣的声音不够大，无法催动应龙的能力，还是因为什么……其实，夔到现在，也得不出个真实答案。

　　“帝君，为何……”

　　“雷声不需太多，何况，你的雷声一直以来没什么用处。”

　　这是冷漠的表情，亦或，厌恶……

　　“帝君！怎可如此残忍！夔会尽力……雷声不够，夔去想办法……”

　　夔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有一天能够卑微到如此程度！不要说是黄帝，那一刻，自己都在厌恶自己！

　　苦苦的哀求换不回什么，黄帝的刀和那种表情依旧浮现眼前。

　　——帝君，那剥皮裂骨之痛，我总会让你同样尝到的！

　　黄帝硬生生剥下自己的皮，只为蒙一张鼓！那一张，用自己的骨头敲响，在最后的大战中，响彻天地的鼓！

　　浑身上下……包括那逐渐慢下来的心……很疼啊！

　　——

　　最终活下来了……

　　可是很痛苦。

　　在那个阴暗不见边际的山底，即使疼得浑身抽搐，也只能无助的，活在那里。

　　这场的自愈时间很长……

　　夔常常想，若是当时直接去了地府，结局，又会是怎样呢……

　　当能够行动自如的时候，与那一场大战的日子相隔太久了。

　　仇恨并没有散去，反而愈演愈烈，在夔的全身各处蔓延。

　　不过……为什么……

　　当他真正出去，才发现，黄帝早已不在人世。

　　是过了多久了？

　　不过，黄帝不在了，有他的后代啊。

　　只要是关于他的气息，就算寻遍天下，也绝不会让他的后代，他的转世好过的！

　　运气很好，就在凶犁土丘的旁边，过不了多久，皇帝的玄孙禹会去治水。

　　那些愿意多说话的村民还说，禹的父亲是因无法治水而被处死。

　　那里的水，除非有应龙这样能力的神兽，否则绝不能控制住大水的灾祸。

　　不过单单看禹如此就被处死了，也没什么有趣的。黄帝带给他的痛，怎么能够轻易的让他避过去了？

　　要报复……

　　报复的彻彻底底！

　　凶犁土丘的村庄里大多是黄帝部落人的后代，过着平凡不能再平凡的生活，让夔看了不禁笑起来。

　　当初有多少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剥皮，还亲手将自己扔下了那不见天日的山崖。

　　现如今竟安然无恙的生存在这里，那种笑容……正是自己从自始至终都不能虚妄有的！

　　一切和黄帝有关的，全部，不能出现在自己的眼里！

　　于是，夔屠了村。

　　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因为对于别人的生命，所有人都是漠不关心的。

　　禹要改水道，定会找这里的村民一起帮忙，两村离得近，这里，还常年干旱。

　　夔拨弄拨弄这里村民僵硬的手脚，裂开嘴笑起来。

　　怎料，忽而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是应龙。

　　大战之后，他不能够回天上，不过他应该很为自己不用忙活而感到轻松吧。

　　夔快速烧完这些尸身，用地上的泥重现了村子原本的景象。

　　相必应龙贪玩，会挨家挨户找乐的。

　　果不其然，堂堂神兽竟去欺负家禽。在无奈之余，夔又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若是让禹亲眼感受到人民被水淹没，那么是不是会有更加好看的表情呢？就像是当日，他一步步绝望那样。

　　给应龙传播人是多么可怕的，告诉他，不能作为宠物一样的去被支配。他虽然笨笨的，但能有自己的思维。

　　当年的黄帝让应龙杀死蚩尤，却害得应龙再也回不去天上。黄帝给同样遭遇的女魃找到安身之所，偏偏让应龙自生自灭。

　　应龙，不应该和他一样恨黄帝吗？

　　“雷泽，怎么现在一直说关于‘宠物’的事呢？帝君有何时待我们如……”

　　“此事不宜多讲，你自行体会便可。今晚这里有扮你的求雨大会，去凑凑热闹？”

　　夔怕他若是继续说下去，会忍不住直接咆哮出来，他们的帝君，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之人！

　　再算算日子，禹应该不久后会来此商讨改河道的事，那里的水灾快不可挽救了。

　　只要明日再引导一下应龙，让他和禹见面，禹一定会让他改河道的。

　　应龙也不是真的蠢，对人怎样的态度心中必然有数，只要将时间拖到大水彻底爆发，而应龙飞不上天，禹就能够亲眼目睹，他的子民是怎样丧生在自己的失职后的。

　　应龙的无法飞天，也是禹的祖先黄帝造成的！

　　想到这里，夔看着应龙的睡颜，不禁浮现出近似疯狂的表情。

　　没事的，没事……

　　应龙做的，自己做的，都是为讨回不公的，正确的事！

　　让应龙下了场雨，因为那些村民泥人由他这个雷泽之神不好控制，也因此，把这村里所存在过的证据，统统磨灭了。

　　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感呢。

　　而且，接下来的一切是十分顺利的。

　　应龙竟把改水道的日期延后几天，不可挽回的程度渐渐加深。

　　最后计划失败的原因，是应龙宁愿犯天条也去帮大禹改水道。

　　那是应龙第一次流泪，也是夔第一次看见神兽的泪水。

　　为什么？为了黄帝，这个残忍无情的帝君吗？

　　应龙在最后，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夔想不明白。

　　应龙是笑着离开的，自认为那笑能够告诉一切，可惜夔想了很久，也始终想不通。

　　他不能像禹一样扑过去紧抱应龙，毕竟间接害死应龙的，正是他。

　　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而那种不解愈发深刻。

　　夔开始探查禹，想要看看让应龙心甘情愿的魔力到底在何处！

　　禹的家很小，只有妻子一人孤零零地住，似乎他的妻子还怀了孕。

　　夔对这些没兴趣，打穿了地窖，看看禹有什么稀罕玩意儿能拿出来迷惑应龙。

　　当夔踏进那里时，不知应当愤怒还是悲伤。

　　一面大鼓十分显眼，沾满灰尘摆在那里，就连三对鼓槌都放在一边。

　　那是他的皮肉，还有他三肢的上下骨头，就血淋淋的摆在眼前。

　　恍若隔世，看起来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样，连那痛苦都在记忆里减弱了几分。

　　夔转身走了，看起来十分果断，只是手上多了个破损的竹条。

　　依稀辨出的字，也凑不整。

　　夔拿起竹条，低低的看起来，口中的喃喃自语听起来十分低沉。

　　——雷泽之魂，愿天安息。

　　是黄帝的笔迹，他记得。

　　其他的似乎还有字，不过已经看不清了。

　　啊，这就够了……

　　“帝君，能够交给夔一些说法吗……这些字，算什么啊……”

　　——

　　“哦？你怎知黄帝不是为了哄你？若你没死，看见这个收了心，那不是他的目的达到了吗？别忘了，和他相处这么久，他了解人的功力真真深厚。”

　　没事做的黑白无常难得跟着孟婆听故事，等夔讲完，黑无常第一个发话。

　　夔陷入沉思。

　　他不了解黄帝。

　　事实上，其实是不敢。

　　他不如应龙与黄帝亲近，天生的性子指使他在一旁默默当个乖宠物。

　　都已经化为灵魂了，竟也为这事有点伤脑筋。

　　这一世太过复杂，只想要碗孟婆汤，忘却了所有也罢……

　　“黄帝确是知道你没死。”孟婆淡淡一笑，捧起桌边的茶杯，“好奇竹条上的字吗？”

　　白无常率先举起了手，“好奇好奇！”

　　夔没有说话。

　　孟婆喝了口茶，直接无视了白无常，用自己无神的眼睛对上夔。

　　可以想象这孩子现在有多么纠结。

　　“孟女，你认为……黄帝当初……做错了吗？”

　　“世间万物免不了有过错，吾等修行浅陋，怎可置评于他。”孟婆的语气平淡，像是早料到夔会这样问。

　　夔站了起来，“他写的字都不重要了。孟女，赐一碗汤吧。”

　　“一路好走。”

　　夔的背影没有想象中落寞，只是有些淡然。

　　“孟女，那黄帝到底写了什么呢？”白无常还是忍不住问。

　　孟婆轻笑，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莫为恨源，来世再会。

　　——《山海经·大荒东经》：“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有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