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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薰华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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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华草
远处伫立的浅灰色人影脊梁挺拔如白杨,他在一片花海当中,察觉背后的注视,转身温柔笑了。
嘴角溢出的宠溺让人沉沦,忘却呼吸。
余华心跳加速,有些喘不过气来。
真是奇怪的梦。
天色还早,朝阳刚刚升起。梦扰了大半睡意,索性靠在窗沿倒杯红葡萄酒缓心智。
“咚咚,咚咚。”
耳侧是规律有节奏的敲门声,听了半响未有人去开门应是刘妈还未起床,怕惊扰父母休息,余华起身草率披件薄毛衣便去开门。
“熏华。”温润的男子声线传到余华耳内,声音直逼内心,说不出的熟悉。
余华面前是一位穿着浅灰色胡服的男子,他衣冠楚楚,佩戴宝剑,身侧两只老虎,其中一只老虎背上扛着一把琴,有些陈旧,款式也与当今的样式明显不同。
余华怔了怔,这男子哪有民国13年该有的模样?
这男子勾起高深莫测的笑意,意味不明捕捉余华脸上有趣的变化。
余华怔了怔,当下利索关门回房。
当日下午,那男子坐在余家会客厅,两位老者在那憋着笑,余华站在一处红了脸,当下真是又羞又恼。
哪知二老突然请了教琴先生让她陶制情操,这位先生是修道之人,自然穿着与众不同些。
余华有些懊恼,好歹是上过学堂的人,几时还在相信鬼神之论。
“令千金倒是机敏。”教琴先生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像盛开的桃花一样美。
还有一丝不以捕捉的狡黠。
这笑容,仿佛在很早很早以前见过一般。
晋国羊舌食邑师府内初具少年形态的师旷在众宾客注视下走至大厅中央席地而坐,少年的神采气度当即显现了出来,十一二岁模样,还带着那么一丝纯真稚气,方才他闭着眼,觉着容色秀美,待他睁开眼后,却只注意到漆黑倨傲的眼眸,那温柔的秀色,被高旷之气洗涤一空,好似蓝天白云,高山流水。
他弹奏的正是令他名声大嘈的曲子——“阳春”。
清澈明净的琴声潺潺流动。如同来自深谷幽山。淌过人生,淌过岁月,淌过少年洞悉尘世的眼睛。犹如一股清泉为在座的每人洗去心灵的污垢,洗去疲倦的尘埃。
宾客的思绪渐渐与灵动美妙的琴声融合在一起。
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
师旷鼓琴,通乎神明。
余华竟是一颗草的模样在大厅的一角随着琴声晃悠身子听得入神,心下欣喜且骄傲。
“余小姐?余小姐?”耳侧是男子轻柔的声线,余华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弹琴少年的脸突然放大成熟许多,怔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是教琴先生。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这几日的梦也太奇怪了吧!
还竟然在先生弹琴时睡着,看来无礼这头衔挂在身上是摘不掉了。
“先生方才所弹可是“阳春”一曲?”余华抱歉笑了笑,看那先生似乎也没什么介意的神态,索性单刀直入问自己心中的疑惑。
“原来余小姐是懂乐的行家。”他的笑容徐徐绽放,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极其柔和。笑容里面有些道不透的宠溺味道,平和地把她完全包围。
不得不承认,余华喜欢与他交谈。
“不过是学堂中老师曾提到过的罢了,算不得什么行家,最多只是出入茅庐。先生过奖了。”余华顿了顿,终是没说出梦中听到过这样的荒谬话语。
“看来余小姐的学堂卧虎藏龙呐。”先生眯了眯眸子,听不出他这句话的任何用意。
余华愣了愣,看样子是早知道自己说谎了。索性不再说什么,学着人在那笑。
“那余小姐应是阅读过山海经之类的?”教书先生面上依旧是风平浪静,仿佛是不经意间提起,但那平淡无奇的眸子中竟激起一丝波澜,有些急不可耐。
“平日借阅看了些,并不算是喜欢。”余华内心下意识在躲避着什么,这一幕曾经发生过一样,但看来并不想忆起。面无表情佯做还有些倦意,明明白白脸上写着没了谈话的兴致。
可是为什么要逃避?
“可有什么喜欢的角色?”教琴先生自然接了话茬,未看到她的不耐烦一样,眸子恢复原先死一般的沉积,方才的细微变化被巧妙地掩饰起来。
“喜欢的角色倒是没有,不过对诸沃之野这处地向往得很。对了,先生与我交谈的这些怕是对学琴没什么用吧。”
诸沃之野吗?
仿佛是很早以前也听见某位姑娘说过呢,教琴先生挑了挑眉,似乎确定了什么事,修长白皙的手指放在琴上便开始弹奏。
师旷进入宫廷担任主乐大师,一次交谈中获晋悼公赏识,参与了晋国内政、外交、军事等一系列事务,一时间师旷在晋国妇孺皆知。
这一年中,师旷为晋平公弹奏享誉世界的“清微”“清角”。
晋国上下,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师旷奉上了他最高礼遇的尊重。
圣明君王之乐,也是作为辅佐“太宰”对晋文公最大的保证与承诺。
师旷的琴声多少是有些灵气的,余华日日熏陶,竟由草也得个人形。
那日师旷背光而立,身影折射在铜黄色的地砖上,挺拔如白杨。
他看着她,像是看着一朵守护了千年才绽放的睡莲。
余华双手放至心口,虔诚的鞠躬行礼。窗外阳光射在她海藻般的长发上,泛着金光。整个人沐浴在晨曦的朝阳中,恍若太阳神降临。
“主人。”余华听见自己唤出一句陌生的称谓。
已经持续了一个月这样的梦。
薰华草是君子国随处可见的植物,每一株皆是有着些灵性,若是饲主悉心照料也是个不错的说话的伴。
君子国在奢比尸的北边,君子国的人衣冠楚楚,佩带宝剑。民众都饲养野兽,身旁总有两只大老虎。性格谦和,忍让不好争斗。
师旷,春秋时晋国乐师,其“阳春”“白雪”两曲享誉中国,伟大的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
余华查尽整篇山海经和历史才得知这些消息,他们的人生突然呈现在自己梦中,奇怪不假,但更多的是莫名的不安。
师旷的样貌,弹琴的神态,竟与教琴先生丝毫不差。
这可不像是巧合!
晋悼公病重,师旷守君王数月,日夜难眠。
“子野,惟仁义为奉!”子野是师旷的字,由晋悼公所起,垂死之际唤出师旷很久再未听到的亲昵称呼,这位警惕了一生的君王将自己精心治理的国家终于放心嘱托于曾告诉他“惟仁义为奉”的师旷手中,君王低下姿态如此特殊对师旷,以君子之道,师旷含泪领命。
余华见师旷屋内又耗去几株蜡,怕又是一夜未眠,不免心疼,新皇晋平公看来可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主儿。
自晋悼公逝世以后,师旷一直绷紧神经未曾掉以轻心。
喜爱的琴也是许久未弹,在房内蒙了一层灰。
两只老虎每日除了睡觉就是看着师旷屋子发呆,主子的精神状况牵连着身为守护兽的他俩。
师旷对政治本无意,因着晋悼公的信任,他只能硬着头皮去管理。
坐在皇位上虎视眈眈的晋平公,每日都要闹出些乱子出来,然后让师旷这前任君主嘱咐的“太宰”去处理。
晋平公对师旷的敌意世人皆知。
师旷几近一夜白头。
师旷用艾草熏瞎了眼睛,震惊全晋国,晋平公连夜赶至师旷府内,以示慰问。
余华心疼看面前的少年痛苦捂着双眼辗转反侧,他如今生在黑暗,内心却一切澄澈。
世人常道是因为师旷太过聪明不能专于音律就是因为有眼睛看到的东西太多。
余华一直知道,师旷所知的世界,比眸中的黑暗还要可怕。
第二日,师旷“何不炳烛乎?”响彻整个晋国。
“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孰与昧行乎?”师旷劝学成功在历史上成为不可忘却的一笔。
有时候名声大嘈,不见得有什么好。
这些赞誉皆都是师旷用双眼换来的,她可一点都不稀罕!
天色还没有亮起来,余华睁眼望向天花板只有茫然。
熏华?师旷?
“熏华,我带你去一处地方。”教琴先生他扬着嘴角望向窗外的海。
自这教琴先生来以后,她接连不断的做着关于师旷的梦,有时她也沉浸于自己是熏华这个角色,在自己幻为人形时有说不出的狂喜,醒后在现实中真假难辨。
见教琴先生似是看到了师旷年长十多年后的模样,分不清梦与现实,未多加思索随意穿件连衣裙便跟着他出门。
有时看教琴先生弹琴的那一刻,真当是觉得他就是师旷。
而她就是熏华,属于师旷的熏华。
诸沃之野,鸾鸟自歌,凤鸟自舞。凤凰卵,民食之;甘露,民饮之,所欲自从也。百兽相与群居。在四蛇北。其人两手操卵食之,两鸟居前导之。
绝对是做梦,即使海风真真切切打在脸上,海浪一层一层扑在沙滩上的声音清晰真切。但余华却在海与天的交际处看到了她梦中向往国度的样子,那梦中不止一次流连忘返的地方,竟在这里遇到。
她在曾经不止一次向师旷说的美好国度!
余华木怔向那处地方走去,当海水冰冷刺在她脚上时,她浑身上下一个冷颤,就在要触到那只火红色凤凰时,一切像是话本落幕,不复存在。算是清醒过来,软软瘫在沙滩上,任教琴先生给她披件狐裘,小心翼翼拥着。
一层层回忆涌上心头,那是不属于余华的回忆。
“熏华。”教琴先生或者说是师旷几近颤抖的拥着她,他在不安,他不知道这次唤醒熏华是不是明智的决定,但他明白,他太需要她了。
“主人?”余华淌下泪,几千年前刻骨铭心的回忆让她不知所措,嘴唇动了动终是唤出梦中一直呼唤等待着的名字。
师旷听到了等候千年终于唤出的称呼,哽咽着紧紧拥住余华。
熏华,我只借你一程。
这一程,便是余生。
有薰华草,朝生夕死。
在师旷魂首奔赴转世途中用尽所有换他来世的光明。
这次绵绵长夜,熏华再也没有醒来过。
奈何桥上,一对老夫妻相互搀扶着来到孟婆身边,一起共饮下那碗汤匆忙奔赴下一世的遇见。
孟婆弯眸听到男子轻到几乎听不见的谢谢。
那孩子几千年来拙略的躲开不去喝孟婆汤,来世后又以曾经见到熏华的那番装束去寻他的熏华。
一直不忍拆穿他的痴情。破次例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看来又要准备些糕点谢谢黑白无常他俩集齐熏华魂首带她转世投生这件事了。
同样是瞎了眼睛,看来自己要比师旷的境遇差太多了。
孟婆涩笑,想起了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