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生南浦》涂雨声

2、第二章

　　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那晋国公府的两个公子岂止是各有不同，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庶子李握瑜跟李怀瑾同年出生，在郦京城里的名声也是比肩，只不过一个是臭的，一个是香的。李握瑜样貌同样也生得英俊，年纪轻轻不思进取倒也罢了，顶多是个不成材，可他偏偏就是个祸害，终日狎妓玩乐，酗酒好赌，仗着国公府的势利强抢民女殴打良民都上达了天听惊动了皇帝，如今虽然是消停了，被国公爷关在府中闭门思过，可那样名声的男子有哪家好女儿愿意嫁？
　　景珂一边听她们说话一边喝完手中的姜汤，唤了个丫鬟将碗递了出去，正用帕子擦嘴。看了一眼快要哭出来的景玥，也不言语。
　　“只怕你应都应了，等哪日晋国公府的媒婆上门了却不好拒绝，我看让玥娘装个病去庄子上住也好拖些日子。”老夫人道。
　　严氏苦着一张脸，“我如何舍得让玥娘去庄子上，不如赶紧让玥娘定一门婚事也好避过去。”
　　老夫人看向景珂，语气严厉道：“阿溱的婚事都还没定，玥娘的婚事岂能先绕过去她去！你若是舍不得女儿受苦，只管让她嫁到晋国公府去享福。”
　　被点到名的景珂默不作声的垂下头，也不管那严氏和景玥看过来的不忿眼神。
　　听老夫人此话，徐姨娘也自知自己女儿景琳暂时也议不了亲，但看见严氏这次身处的尴尬窘境，心中暗喜，差点儿当场就要笑出声来。来老夫人这里之前，严氏就状似无意的在她面前透露口风，实则却是炫耀，她当时面上虽是淡定，心底却是捶胸顿足怎么这般好事儿被她女儿捡了去，现在看来，也不过是笑话一场。
　　“娘，大姑娘过了年就十七了吧，瞧我这疏忽的，我这就回去看看有没有哪家公子合适来与大姑娘配亲。”严氏收起苦瓜脸说着就要离座。
　　老夫人皱眉，心知若是把阿溱的婚事交到严氏手上，绝对没有个好下场，“老婆子我还有把力气，阿溱的婚事用不着你操心。”
　　严氏讪讪的干笑一声，不说话了。
　　大姑娘景珂并非她所出，景本莛前面还有一位妻子，乐正氏。
　　乐正氏是镇国将军之女，三十年前沧云“危京”之变，镇国将军乐正毅率军平叛，不幸战死，后来战事平定后不久，镇国将军夫人也因病去世，留下孤女乐正氏，当时的皇后与镇国将军夫人是手帕交，不忍乐正氏孤苦，将其认作义女养于膝下，并请皇帝赐封乐正氏为宁河郡主。天启三年，宁河郡主长到十六岁，恋慕当时的新科状元景本莛，而太后却有意将宁河郡主嫁给自己娘家侄儿，眼看着太后赐婚的懿旨就要颁下，宁河郡主无法只得去求了天启帝替自己与景本莛赐婚。太后与天启帝本就不亲厚，是以将宁河郡主求天启帝赐婚的举动视为背叛，自此，太后与宁河郡主的义养之情也就淡了下来。
　　宁河郡主嫁给景本莛六年后病逝，留下一子一女，也就是景府的大少爷景沉和大姑娘景珂，宁河郡主病逝不到一年，新妇严氏、良妾徐氏先后进门，二姑娘景玥、二少爷景铭便是严氏所出，三姑娘景琳则是徐氏所出。
　　景珂陪老夫人用过午膳后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雪已经停了，几个下人将院子里的雪铲掉一些好方便走路，景珂问了扶柳的情况后小睡了片刻，醒来捧了针线篮坐在小西厅软榻上寻思着给老夫人做个放宁神香的香包，将将把绣花绷子弄好，听澜掀开琉璃珠帘进来了，她脚步匆匆，微微喘气，还没站稳开口便是一句，“姑娘，您猜现在外边在传什么消息？”
　　听澜跟府里大厨房做事的冯妈妈关系比较好，冯妈妈的儿子冯平在采买管事下做事经常出府办事，总是能带回一些外面的趣闻巧事儿回来摆谈，是以有这一层关系的听澜的消息也比较灵通，况且她为人稳重，做事谨慎，如今能把外面的消息拿到主子面前来说，想来应该是主子比较关心的事。
　　景珂微微一笑，“什么消息？”
　　“穆王爷要回京了！”听澜喜道。
　　景珂一怔，扔下手中的绣花绷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听澜点头，“自然是真的，听说皇帝下了圣旨命穆王爷回京过年，不日，穆王爷就要抵达郦京了。”
　　景珂心下一喜，她关心的自然不是那跟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穆王爷，而是她的哥哥景沉。景沉比她大四岁，兄妹俩幼年丧母，一并由老夫人照顾着长大的，兄妹情谊很是深厚。景沉爱武，喜欢舞枪弄棒，不喜咬文嚼字。以前府里有一个护院，早年在江湖闯荡过的，练就的一身功夫很是了得，后来厌倦江湖风雨，便在官宦人家找了份护院的活计，是以景沉跟着这护院也学了些功夫，十七岁那年，景沉欲参加武试，景本莛不允，景家祖籍阆州奉宁，是百年书香世家，长房嫡长子弃文投武，这如何了得？自然是百般不允，景沉也就没能参加武试。但景本莛的放下来的心还没完全落地又被提了上去，也不知景沉是如何攀搭上的穆王爷，竟让穆王爷将其收在麾下做了一个末等郎将。当年沧云与大俞刚停战议和，天启帝意欲扩充军力，命穆王前往汀州设章军府，广招天下兵马建章平军。景沉正好赶上了这个时候，头也不回的就跟随穆王去了章军府，一去，就是三年。
　　景珂想着，既然自己哥哥当年是跟着穆王走的，那如今穆王回京，自己的哥哥是不是也会跟着回来。
　　听澜看出她所想，“姑娘放心，大少爷肯定也会跟着穆王回来的。”
　　景珂点头，捡起绣花绷子，开始穿针引线。
　　千里之外的章军府却是冬日暖阳，天气极好，穆王府里的大管事丁盛广在书房里叉着腰正指挥人收拾箱笼，他声音又尖又细，“这个是王爷最喜欢的烟波浩雨卷书缸，你们可得仔细点儿，小心磕了要你们命……哎哎哎，那个，那个冰纹石端砚可不能这么放，用棉布包了先用目匣子装着。”他说话间，不经意的从书房里的窗子往外望去，便看见抄手游廊那边两个人正朝这边来，走在前面的那个，一身玉色水绣云纹常服，腰间挂着一枚琉璃黄双龙玉佩，可不正是穆王璩云熹，跟在他后面穿一袭藏蓝色衣袍的年轻男子，看着二十左右的年纪，正是穆王麾下章平军屯骑校尉景沉。
　　两人一路走一边说话，景沉一脸愤愤之色，说道，“殿下苦心经营三年，倒是便宜了那个王竖。”
　　穆王璩云熹听了景沉这话，顿住脚步，微微一笑，“王竖这个人，虽出身行伍，却颇懂行军用兵治军之道，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章平军交到他手里，本王倒是放心。”
　　景沉摇头，“末将只是替殿下不平，殿下在章军府练兵三年，京中的风向却已大变，如今陛下不但不体恤王爷建军之功，反倒急忙收回兵权，实在令人寒心。”
　　璩云熹摆了摆手，敛下笑意，只得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这小小的十二万章平军军权，本王心里有数，你小心祸从口出。”
　　景沉闻言，面色一凝，后退一步单膝跪地，“属下知错，还请王爷责罚。”
　　璩云熹一只手扶起他，在他肩上拍了一记，“这次免罪，下不为例。”
　　璩云熹又如何看不清自己的处境，他是天启六年病逝的孝淳皇后所出，是天启帝的嫡长子。遵循沧云储君立嫡立长的祖制，璩云熹无疑是东宫储君的第一人选，连天启帝自己都是这么觉得的，是以，璩云熹十五岁后，天启帝便允许他上朝参政议事，一来使其熟悉国政结交外臣，二来天启帝也存着份历练未来储君的心事。
　　三年前天启帝派璩云熹到汀州坐镇章军府建章平军，也无疑是给他这个未来储君铺路，只可惜，君王心思难测，三年后，穆王璩云熹已然不是天启帝心中的唯一储君人选。
　　李皇后所出的六皇子璩云琮自幼聪慧乖觉懂事，常讨得天启帝欢心，又加上样貌肖似年轻时的天启帝，是以很是让天启帝宠爱，常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虽然才十六岁，却已然是郦京城里风头最甚的皇子，文武百官哪个不会看风向，稍稍揣测一下君心度一下形势，便心知穆王与六皇子之间，在储君之争上谁胜算更大。这不皇帝陛下如今下旨命穆王回京，字面上说的是让其回京过年，实际上却把驻守云州西北的王竖调到章军府去接管章平军，这背后的意思，还用明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