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奥古斯特[神学校]》蝉刀

5、奥古斯特

　　说到最后，奥古斯特叹了口气，“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其实我也很可怜啊？我想作为倾听者，现在最好的安慰方式不过是给对方一个‘爱的拥抱’了。”

　　说着，奥古斯特便张开双臂邀抱。

　　麦克尔瞬间红了脸，反声道：“不要总是开这种玩笑！”

　　“哎呀呀，可真是令人伤心的误会呢。”奥古斯特收回手臂，做出一个委屈又无奈的表情，“我可是真的渴求着麦克尔的拥抱呢，尤其是现在，呐，麦克尔，真的不行吗？

　　麦克尔沉默下来，即使被这个人欺骗过无数次，他也依旧觉得现在的奥古斯特是真心实意的，并没有半分虚假谎言。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找不到根据，却推动着自己的内心，让他真的想要张开手臂去回应眼前的这个人。

　　但是不行，是啊，不行。事到如今，这种事情不会再被允许了，怎么能被允许。

　　麦克尔有点恨，恨自己的心软，恨自己难以控制的感情，他竟然有一瞬间在想，就这样接受过去的一切，也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情，重新接受这个人，难道就真的不行吗？

　　麦克尔垂着眼，两只手交叉着用力握在一起，力气大到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奥古斯特突然发出一声释然般的轻叹，然后向往常一样恶作剧般地坏笑了起来，“麦克尔你啊，还是这么不禁逗呢，难得的美好氛围，别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嘛。”

　　“不然……”麦克尔用小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喃喃出声。

　　也许是真的没有听到，也许只是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奥古斯特没再说话，起身轻轻地走到麦克尔身边，挨着坐下，却保持了两人之间的一小段距离。

　　他很想触碰他，很想，非常想，想到一秒钟都难以忍耐，但是他必须忍耐，即使他明白也许麦克尔并不会真的那么狠心拒绝他，却也不能允许自己肆意的行为。这是对于他犯下的罪恶的惩罚，也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赎罪。

　　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淅沥沥，雨滴落下来打在水里和打在木头上的声音全部都异常的好听。

　　两人全都沉默着，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谁去出声打破这宁静的氛围。麦克尔从纠结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聆听着雨声，感受着脚边火炉微微发出的热量，还有身边人存在着的气息。
　　奥古斯特神父，这个他爱着也恨着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啊。

　　各种念头不停地往脑海里钻，麦克尔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冲动，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反反复复，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他用坚定的声音说道：“也许在这之后，主将再也无法宽恕我们，但是现在，我愿意与你分担罪恶。”

　　麦克尔挪到两人面对面的位置，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所以，也请为我的罪恶负责吧，奥古斯特神父！”

　　奥古斯特觉得，他这一生，没有任何一刻能比现在更让他体会到存在于世的意义了。他从来都是个孤独的人，但却异常害怕寂寞，他总是不停地寻求着存在感，却又对那些眼里存在着自己的人表示不屑。他渴望生存，又向往毁灭，他是最虔诚的主的教徒，又是身负罪恶的恶魔代理人。他永远都在善与恶的夹缝中挣扎着，痛苦不堪，又没有胆量结束一切，是麦克尔的出现给了他希望，给了他拨开沉重阴云的一道阳光，擅自寄予希望，又擅自失望，用一些可笑的把戏来确认自己独特的地位，甚至不惜拉着这个善良的孩子一起堕入黑暗。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真是可笑至极，到头来自己不过是一个自大狂妄又胆小懦弱的可怜人罢了。然而对于这样恶劣的自己，麦克尔却一次又一次地用他勇敢又坚定地立场对他进行着救赎。
　　麦克尔啊，他的天使，他早已失去了触碰他的资格。

　　奥古斯特弯了弯嘴角，缓缓地摇了摇头，“麦克尔，请继续牢记着我对你犯下的罪恶吧，不要原谅我，也不要宽恕我，我知道直到最后我依旧还是那么自私恶劣的人，所以我无比地希望，在你的有生之年，永远也不要忘记我。”

　　“请不要误会，神父。”麦克尔张开的手臂并没有收回，眼睛也愈发明亮起来，“我从没有原谅你，也永远不会忘记你为我制造的那些痛苦记忆，我会一直一直背负着这些活下去，这是属于我的赎罪方式。”

　　“……啊，麦克尔……”奥古斯特苦笑着闭上了眼睛。片刻后轻叹一声，再睁开眼时一如最初，他轻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狭小的屋内，听起来却异常爽朗明亮，“即使说了一百遍一千遍我也还是要说，麦克尔你果然就是我的天使啊！”

　　仿佛被那笑声感染，麦克尔也笑了起来，他的胳膊始终保持着打开的姿势，随时准备着迎接对面的那个人，那个叫奥古斯特的人的全部。

　　屋外雨声渐小，从云彩的缝隙里偶尔有夕阳余韵倾洒下来。

　　船舶小屋里，一个穿着神父服的中年大叔和一个学生装的金发少年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那是一个毫无情/色意味的，充满了爱与希望的拥抱。

　　——我会连同对你的恨意一并拥进怀里，陪你堕入深渊，然后带你走向光明。

　　——这全都是因为，我爱你。

　　后来，雨停了，天气放晴，橘色的夕阳余晖大片倾洒下来，美丽的颜色让人收不住眼。

　　船舶小屋里，炉火燃尽，金发少年站起身来，把熄灭的火炉搬回原处，旁边还有一把很有年代感的陈旧却精致的小提琴，他尝试着拨弄琴弦，却只能发出刺激着耳膜的噪音。

　　少年轻轻叹气，小心翼翼地把琴放回琴盒里，仔细的封好挂锁，准备把琴归为原处，却在起身的一瞬间又跌坐了回来。

　　他把小提琴连带着琴盒抱在怀里，脸颊轻轻地贴了上去，仿佛对待珍宝一般。

　　他在笑，对着只有他一个人的空空的屋子，对着地面，对着天花板，对着空气，对着他所能见到的一切，唯独没有那个人。

　　——我所见日光下的一切，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其实自始至终他都是明白的，那个他终于决定要接纳的人，终究是要消失的。

　　“奥古斯特神父。”

　　“奥古斯特……神父。”

　　“……奥古斯特。”

　　少年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