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的殿堂》易兰初

16、番一·莱戈拉斯

　　最疼爱孩子的本是他的母亲。莱戈拉斯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总是抱自己在怀里，生怕自己的孩子磕着碰着。即便自己胡闹，母亲也只会温柔地劝诫，让其他精灵看护好自己。是故，他那些任性无理的要求，无法无天的做派一度让自己的父亲十分头疼，却碍于王后只能在私下里偷偷地做出惩罚。而一有机会，莱戈拉斯就会把父亲对自己做的事“不经意”地透露给自己的母亲，最终即便是瑟兰督伊也不得不缴械投降。
　　精灵的岁月那么长，可有关母亲的温暖记忆却那么短。
　　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呢？
　　大概是有一天他偷偷跑到河边玩耍的时候吧。冬天只剩一个尾巴，小小的王子甩开了侍卫，钻过灌木丛，惊得沐浴的母亲回头，竟看到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恐惧占满了他的内心，他慌不择路，穿过荆棘，一路跌跌撞撞逃回了宫殿里，告诉父亲发生的事。他的父亲听了，脸上浮现难以言喻的忧伤，却仍温柔地向自己的孩子解释那不过是一种魔法。
　　可他的母亲从此变得冷漠了。
　　那时他是如此年幼，于是这些温暖的记忆逐渐变得稀薄，甚至于最后他印象中的母亲是冷漠而苍白的。他以为，自己的母亲不爱自己。
　　于是，他开始反复做一个噩梦。
　　梦的开始让人沉醉。金色的蒲公英在三月的暖风中自在招摇，阳光掩映着密林王后雪白的面容。
　　“莱戈拉斯，”她温柔地呼唤自己的孩子，“到这里来，到母亲这儿。”
　　莱戈拉斯从馥郁的金盏花丛中仰起头，捕捉到母亲的笑容，翩跹的蝴蝶环绕翻飞在她的金发间，衬托得整个融融春日愈加温暖。
　　“母亲，”他兴奋地予以回应，跌跌撞撞地跑向母亲张开的怀抱，丝毫没留意到苍耳附着在自己的外袍上。他终于落入了一个怀抱，却不是温暖的。那拥抱十分冰冷，冰冷得让他害怕。
　　“母亲，”莱戈拉斯扬起小脸，试图找寻一些安慰，却看到王后霜雪般的面容。
　　“为什么你身上带着这些？”他的母亲冷冷问道，抬起的手上正一滴滴淌着鲜血。他伸出手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挂在袖上的苍耳却早一步告诉了他答案。
　　“母亲，”他急着要辩解，却在母亲冰冷的目光下选择了退缩。
　　然后，母亲的面容消失了，金色的蒲公英飞走，高大的山毛榉将自己团团围住，他迷失在了森林里。阳光充足、绿草如茵，大山雀的歌声从遥远的林木间传来。小径上却躺着死去动物的尸体。那曾是一只可爱的兔子，快乐自在地奔跑跳跃，现在则毫无生气，肚肠被翻出，大睁着眼睛。莱戈拉斯想要将它好好安葬，却又带着一种恐惧渴望赶快逃离。野兽不见踪迹，周围也没有脚印留下，只有温暖的尸体和盘桓的绿头蝇。他想起一只狐狸，眼睛是金棕色的，火红的毛皮油光水滑。每一次密林的精灵们去打猎，都让这家伙逃脱了。最后却横躺在小水沟中，眼眶里爬出白色的幼虫。他用鲜花陪葬在它的墓穴，然而黑暗中，爬虫毫不犹豫地吞吃了那漂亮生物的身体。
　　“父亲，父亲！”他大声呼喊着。
　　然后，白鹿在前方出现了，它的身后是朦胧的雾气。
　　莱戈拉斯跟随着白鹿，气喘吁吁地奔跑，终于看见了地下宫殿的入口，而他的父亲正在门口，张开双臂，等待他的归来。
　　“父亲，父亲，”他飞奔到瑟兰督伊的怀中，哭泣着低声喊道。
　　“醒来吧，我的孩子，那不过是一场噩梦。”精灵王这样安慰自己的孩子。
　　于是，莱戈拉斯从噩梦中醒来，看到了父亲担忧的面庞。
　　“梦到什么了？”瑟兰督伊问道。
　　“梦见母亲了，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还是那个梦。”莱戈拉斯这样告诉他的父亲。
　　瑟兰督伊叹息着道：“她却从来不到我的梦中。”
　　他从未告诉父亲梦的真相，父亲便一直以为，他的尖叫只是因为迷路。许多年后，他终于知道，母亲为何不入父亲的梦[1]。那时，他已经不再做噩梦了。
　　刚达巴一战，父亲斩下恶龙的头颅，母亲则死在战场上。所有的精灵，都是这样以为，包括莱戈拉斯。
　　当莱戈拉斯与矮人金雳一起踏上阿门洲的土地上时，不同于金雳的惊喜与陶醉，莱戈拉斯的心正被一种忧愁的预感占据。果然如他所料，不久他就从其他精灵那里得到他的父亲并未西渡的消息。
　　传言五军之战一别，是精灵王唯一一次主动向自己的孩子提及王后。然而，莱戈拉斯知道，并非如此。瑟兰督伊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提到自己的母亲，是在自己向他传达爱隆王邀他参加亚玟婚礼时。他默然许久，才说道：
　　“莱戈拉斯，她并没有抛弃你，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后来，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何会突然提到母亲。阿拉贡不是精灵，他的母亲也不是。他的父亲，游荡在荒原上，寻找挚爱妻子的踪迹。而他，在阿门洲的土地上，最终被告知再也没有精灵从灰港而来。

　　[1] 意思就是王后没死。莱戈拉斯梦到他的母亲，纯粹是心里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