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药虎口》五十开

2、第二章

　　穆阳收拾好东西，准备退房，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一开机，一条条短信涌进来。

　　来自江天。

　　前面几条一如既往地只有几个字，
　　“回来”
　　“滚回来”
　　“我最后说一次！”
　　后面几条字数越来越多，“到底去哪了收到回话！”“是我不好，赶紧回来吧。”

　　看到后面穆阳的眼眶已经湿了，江天很少用这么软的态度跟他说话，每次被冷战，都是他先道歉，他先低头。

　　穆阳马上拨通了江天的电话，嘟声只响了一半就通了，那头传来江天疲惫的声音，“穆阳？”

　　“是，是我。”穆阳一紧张就结巴，而他在江天面前总是很紧张，几十年也没有治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听到江天阴沉的声音，“回来。”

　　穆阳的心跟着颤了一下，赶忙点头答应，后来意识到江天看不到他的应承，于是双手拿着电话连连说，“我知道了，我这就……这就回去。”

　　电话很快挂断了，穆阳盯着屏幕，有点茫然。

　　退房的时候，才发现小鬼把他搜刮地一干二净，没钱付房费。

　　怎么办，穆阳又拿起电话，不敢再打给江天，可是翻了翻通讯录，只能打给江天。

　　把心全都放在一个人身上的结果是，人过三十，没有一个朋友，没有在这种时候可以找的人。

　　江天接到电话，听穆阳毫无重点，东拉西扯地解释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就挂断了电话。

　　穆阳不善说谎，特别是对江天，所以他的感情说是暗恋，在旁观者的眼里却是清晰露骨。

　　挂了电话，穆阳对前台的服务员说，“我朋友马上就来了。”

　　他看到了服务员脸上的狐疑和不耐烦，毕竟刚才那通电话根本没法保证江天会不会来。

　　穆阳不愿受服务员的白眼，就自己站在宾馆门口，东张西望。

　　半个小时左右，一辆眼熟的车停在宾馆的停车位。

　　穆阳感激地跑过去，门童以为他要跑，忙追了过去。

　　看到那个高大的人下车，穆阳得意地说道，“看，我朋友来了！”

　　门童看看江天再看看穆阳，实在不觉得俩人有什么关系。

　　江天下车后径直走进宾馆，看也没看穆阳一眼，陌生人一样的态度搞的穆阳原本红润的脸一下子因为尴尬变得惨白。

　　门童不屑地“切”了一声，还嘟囔了一句，“还什么朋友，牛吹大了吧。”

　　穆阳无法反驳，只能苦笑了一下。

　　他和江天的关系，跟一个外人又怎么说得清呢。

　　江天付完钱从宾馆走出来，现在的他，通过自己的努力有了上市的公司，有了曾经为之奋斗的一切，名誉，地位，金钱，人脉。

　　看着他从阶梯上走下来，穆阳想起了二十年前。

　　那时候，他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一样住在职工家属院里。

　　只是他在穷人堆里也是最不幸的，没有妈妈，却有一个表姨。

　　穆阳六岁时妈妈得了重病，要住到医院去，表姨就是那时候来到她家的。

　　可是没多久，表姨就住进了爸爸的卧室。穆阳想要去医院看妈妈，爸爸一直说，妈妈病得很严重，大夫不让探视。

　　终于有一天，爸爸匆忙回到家，说要带他去医院，穆阳高兴地拿上幼儿园老师奖励的糖果和前几天江天冷着脸扔给他的两块巧克力，他一直舍不得吃想留给妈妈。

　　坐了很久的公车才到医院，穆阳一路被爸爸抱着走，一进到医院里，不知是冲鼻的药水味还是爸爸抱得太紧颠簸地太厉害，穆阳突然一阵反胃，很想呕吐。

　　爸爸终于走进了一个病房，把他放下来。

　　房间里，表姨就坐在妈妈的病床旁边。她身穿红色连衣短裙，跟嘴巴上的红色口红很搭调，像一团火一样，在周围一片惨白的屋里显得格外扎眼。

　　然而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曾经也是个黑发披肩，婀娜多姿的美人，短短几个月，已经变成了形销骨立的模样，两只空洞的大眼睛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灵动，令人着迷深陷。

　　看到穆阳，妈妈很激动，她想叫他，可是脓液粘住了嘴唇，无法张开，只能发出嗯嗯的声音。

　　穆阳最后一次见妈妈，是妈妈刚住进医院的时候，那时她仍然面色红润，温柔如水，而现在，她吓得穆阳一直往爸爸的身后躲，不敢抬头看。

　　妈妈始终保持着头歪向一边的姿势，眼睛盯着穆阳，满脸泪水。

　　到最后，穆阳也没有走过去。

　　当天晚上，爸爸说妈妈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穆阳听了一直哭，哭累了睡过去，醒来了继续哭。

　　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总记得妈妈最后看他的眼神，以至于从那以后，穆阳经常做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那个让他害怕的病房，妈妈看着他，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抱住那个被病魔缠住的可怜女人，给他安慰，让他安息。

　　妈妈走后三年，爸爸和表姨结婚了。

　　在穆阳眼里，表姨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娇小玲珑的身材，一笑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来家里的客人都夸表姨是个好人，说她替姐姐扛起了家。

　　只是好景不长，爸爸和表姨总是吵架，有时甚至大打出手。

　　那时起穆阳就不喜欢回家，放学后总是到小区广场的秋千上晃荡。

　　刚放学那会，广场里很热闹，有很多小孩嬉笑打闹，只是饭点一到，就会传来各种召唤的声音，“×××回家吃饭了！”

　　此起彼伏回家吃饭的喊声结束后，小区就会渐渐安静下来，直到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估摸表姨他们该睡觉了，穆阳才会拖着步伐走回家去。

　　有一天，广场上几乎没人了，饿的发昏的穆阳犹豫着要不要把那半个汉堡捡起来吃掉。

　　那是一个小胖子在回家之前掉到地上的，从他走了以后，穆阳就有意无意地盯着那个汉堡。

　　总算没人了，他不自然地走过去蹲下来，下定决心捡起来，刚伸出手，一双球鞋缓缓地出现在他眼前。
　　偷东西被抓现行一样，穆阳羞愧地抬起头，竟然看到了江天。

　　一时高兴地忘记了尴尬，呲起白牙打招呼，“你……怎么在这？”

　　江天没答话，随脚把那半个汉堡踢出老远，然后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个面包递给穆阳。

　　穆阳先是一愣，随机结果面包，笑着道谢，“谢……”

　　话没说完，江天已经转身走了。

　　穆阳挠挠头，已经习惯了江天的寡言少语，也就没在意，自顾自地坐回秋千上，大口大口啃面包。
　　第二天，穆阳跟往常一样，无聊地坐在秋千上，饥饿陪伴着他。

　　他用双脚在地上写字，一开始写自己的名字，写妈妈，写饺子，后来全都变成了江天，各式各样的江天。

　　有时穆阳会站在秋千上，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一楼人家饭桌上的菜肴。三口之家，围着一个桌子，一菜一汤，两菜一汤，苜蓿柿子，角瓜鸡蛋，很香的样子。妈妈往孩子的碗里夹着菜，孩子好像不爱吃蔬菜，把绿色的都挑到爸爸的碗里。

　　穆阳一边看一边流口水。

　　看累了，坐下来接着晃荡秋千。

　　夜色降临，晚风吹得有些凉，夏天的校服只有一件半袖，穆阳抱着胳膊，把自己缩成一团。

　　寂静的眼里，远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穆阳抬头望去，又是惊喜。

　　完全没意识到他们的距离还很远，穆阳直接从秋千上跳下来跑向江天。

　　江天看来，穆阳特别像他家的老狗，只要看到他永远都那么高兴，那么热情。

　　“你怎么来这儿了？”

　　江天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从包里掏出一个汉堡和一袋牛奶递过去，扭头就走。

　　要知道，汉堡这么贵的东西，他们这个小区的孩子不是家家可以买的，也不是平常就可以吃的。

　　穆阳长这么大，还从没吃过这个洋玩意。

　　穆阳不知所措赶忙叫住江天，“江……江天！”

　　江天应声回过头。

　　穆阳伸手要把东西还给他，江天终于皱了下眉头，撇下一句，“不要扔了。”就走了。

　　穆阳被话噎得有点伤心，等江天走远了，才敢小声反驳一句，“总是那么凶。”

　　第三天晚上，穆阳没坐在秋千上，事实上他坐立不安。

　　以往他百无聊赖，可是今晚，他在等人，虽然他根本没跟人约好，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来，就傻不拉几地等。

　　果然，差不多跟前两天同一时间，江天来了。

　　穆阳跑过去，脸上还带着点期待。
　　江天一言不发从书包掏出一袋干脆面递过去。

　　穆阳摇摇头，把他的手推回去。

　　江天以为穆阳嫌干脆面不好吃，没好气地说道，“下次买好的。”

　　江天放学后就要直接去补习班，所以每周妈妈给他二十块让他自己解决晚餐，可是昨天一个汉堡就花了十几块，如果再不省着花，就没钱给那个笨蛋买东西吃了。

　　穆阳没明白江天的话，直接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一个东西。

　　江天一看，竟然是昨天那个汉堡。

　　“我没吃，好吃的……得一起吃。”

　　最后，两人坐在秋千上，一人啃一半变了味的汉堡。

　　很久以后，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大家说起上学时候的艰苦岁月，一个女生特别提到了江天。她说别看江天同学平时一副恃才傲物谁也瞧不起的样子，其实他是个特别有爱心的人。

　　一直忙着横扫餐盘的穆阳听到有关江天的话题，终于好奇地抬起头，等待下文。

　　那女孩看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她，一下来了精神，及其夸张地叙述道，“咱们补习班的同学不是都要买饭在教室吃嘛。江天刚开始也跟咱们一起吃，可是后来他只管买却从来不吃了。我这人比较欠儿，就问他，不吃晚饭上课，不饿吗，结果你们猜他怎么说。”

　　大家起哄，“怎么说啊，快说啊。”

　　女孩自己挺嗨，笑得弯了腰才说道，“他说他家小区里有一条流浪狗，要把饭留给它吃哈哈哈哈哈哈。”

　　在场的女生瞬间露出了星星眼，想不到平时一脸严肃的江天竟然这么热爱小动物，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喂养流浪犬。

　　穆阳眨巴着眼睛，看看江天，看看天花板，心喜，原来江天也喜欢小动物啊。

　　他跟江天两个人在小区秋千一起吃晚饭，江天陪他度过了那段寂寞的时光。那是无论何时想起来都会让他暖心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