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不及清拂尘》頔迦

72、番外

　　宝耑时常觉得自己这婚成的太仓促了。
　　在自己还不知道成亲到底是干嘛的时候便嫁了人，这滋味让她觉得非常不好。
　　有种被拐卖的感觉。
　　“耑儿啊，”一声呼喊让宝耑回过神来，紧接着就闻到一阵香气。
　　“尝尝我新研究的鲈鱼。”乌尔岱端着一个大盘子飞快地跑进屋内，腰上的围裙还没有拆。
　　宝耑拿起他递过来的筷子尝了一口，鲈鱼鲜美，入口即化，余味悠长，很是不错。
　　“好吃。”她笑着说，“想不到你刚调任精膳一年，厨艺竟越发好了。”
　　乌尔岱毫不谦虚，刚要大肆夸耀一番，门口传来小儿的哭闹声，“额娘，额娘，小姑又欺负我了，小姑最坏了……”
　　宝耑还没放下筷子，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儿就一头钻进她怀里，“小姑她又偷吃我的橘子。”
　　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娇嫩少女也走了进来，对着宝耑夫妇行完礼道：“策儿不是男子汉吗？小女子吃男子汉一个橘子都不行？”
　　宝耑怀里的小儿听见这话，哭的更大声了。
　　乌尔岱道：“韵瑶啊，是不是你小时候我欺负你的事还记着呢？现在把仇报到策儿身上了。”
　　韵瑶道：“哥哥知道就好，我可是看在嫂嫂的面子上，要不然……”她说着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乌尔岱也不恼，淡淡说道：“太后的两个子侄也到了年纪，她老人家不止一次地跟你嫂嫂提过，说你嫂嫂的这个小姑子啊可是淑门毓秀，喜欢得很。明日正好她要进宫去看望太后，你要不跟着一起去啊？”
　　韵瑶一下子红了脸，“我才不去，哥哥最坏了。”说着便跑了出去。
　　乌尔岱哼道：“小丫头。”
　　宝耑好笑道：“你总是逗她干嘛，女孩子家脸薄。”
　　这边策儿刚止住了哭声从母亲的怀里抬起头来，看见桌子上的鲈鱼“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阿玛做鱼只给额娘不给我吃，阿玛最坏了……”
　　乌尔岱一个头两个大，忙又去安慰策儿了。
　　是很仓促，但好像没什么不好。

　　第二日宝耑带了策儿进宫，临行前吩咐了下人带上未拆封纸的四方画。那是她前两日整理东西时翻出来的，封纸都已经泛了黄，一直也没有打开过。她索性就把它拿出来，一直放着也是不好，还不如拿到宫里去裱起来，之后怎么处置再说吧。
　　额娘自阿玛过世后依旧住在圆明园内，前两天方才回宫，宝耑今日这才进了宫来。
　　她到慈宁宫的时候弘历正带着忆央及一众后妃与瑾姮问安。她先是上前与弘历见礼，“宝耑见过皇额娘，见过皇兄，皇嫂。”
　　策儿也道：“给皇祖母，皇舅舅请安。”
　　弘历忙笑着叫了起身。
　　瑾姮看见策儿格外欢喜，把他抱到身前道：“策儿都长这么高了，皇祖母上一次见你时你还不会走呢。”
　　弘历先命忆央带了后妃下去，留下一家人好好说话。
　　“小孩子长的就是快，一天一个样。”弘历笑着说道。
　　“我瞧你那后妃也是一天一个样。”瑾姮道，“你这才登基三年，后宫就有多少个了？我今天看忆央的精神不是很好，你不要让她太累着。”
　　“我知道，”弘历笑嘻嘻道：“儿臣这不也是为了让额娘儿孙绕膝热闹些嘛。”
　　“哥哥就会说好听的！”宝斋两手各牵了一个漂亮的小人儿，走进来道：“方才我在外面有两个给我请安的，根本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好不尴尬。”
　　弘历打趣道：“那一会儿朕就去下一道旨意，说朕有个傻妹妹，让她们以后都先自报家门再请安如何啊？”
　　“只有我一个人分不清楚吗？耑儿你能分清吗？”
　　宝耑笑着摇了摇头。
　　“可怜啊皇兄，”宝斋拍了拍弘历，“你不止有一个傻妹妹。”
　　瑾姮看着他们欢闹一堂，心中倒也畅快了几分。

　　用过午膳后两个宝丫头各自哄了各自的小儿睡觉，弘历留着陪瑾姮说话。
　　“正巧额娘回来了，有一件事还请额娘定夺。”
　　瑾姮道：“我闲散了这么久，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定夺的？”
　　弘历道：“是果郡王之子。说来也都是造化，那年和谦郡主怀了身孕，却因勤太妃的丧事不能过府，等到三年丧满，却哪知皇阿玛他……今年出了国丧，前两天果郡王叔却因病忽然离世。王叔生前的孩子们皆夭折，如今这唯一的血脉还在圆明园中，这该如何是好？”
　　瑾姮道：“既是唯一的血脉了，还得归了果郡王名下才是。不如给这孩子添个身份，过继给果郡王吧。”
　　“儿臣也正有此意。”弘历道，“只是这和谦郡主没有嫁人，不知给个什么样的身份？”
　　瑾姮想了想，“罢了，都是可怜人。就把这孩子记为你皇阿玛的第六子，给个阿哥的身份，过继了便是。”
　　弘历点头，“那和谦郡主……”
　　“这孩子倒是也得有个额娘，和谦郡主就记入后宫嫔妃吧。”
　　“那就封为谦嫔，额娘觉得如何？”
　　瑾姮道：“都行，你看着办吧。”
　　“额娘，还有一事，”弘历有些踌躇，“儿臣给额娘的寿康宫都建好了，不若额娘就搬回宫里来住吧。裕太妃也总记挂着您，回来您们还可以做个伴。”
　　瑾姮有一瞬间的失神，半晌后道：“那永寿宫还空着吗？”
　　弘历一愣，“空着的，额娘可是想住到永寿宫去？”
　　瑾姮点点头，“你皇阿玛生前总想让我住在那里的，可一直也没住进去过。现在他走了，我倒想去住上一段时间。”
　　弘历恭敬道：“都照额娘的意思。”

　　宝耑再来到前殿的时候瑾姮已经不在了，倒是宝斋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你笑什么呢？”宝耑问道。
　　“你猜额娘干什么去了？”
　　宝耑摇摇头。
　　“额娘让哥哥召了几个大家闺秀进宫，现正在御花园里。”
　　宝耑便也明了，“额娘又是给谁操心呢？”
　　“舅舅家的两个弟弟呗，”宝斋笑着靠近宝耑，“我觉得照咱俩的情形，哥哥可是比额娘更适合做这个。”
　　宝耑看着宝斋，两个人“噗嗤”一声同时笑了出来。

　　白天在宫里耽搁的久了，快傍晚时宝耑才拿着画去了如意馆。
　　她一进门郎世宁便看见了她，忙迎了上来道：“给公主殿下问安。”
　　宝耑笑着道：“您身体可还好？”她小时候因着卢卡的缘故学习洋画，倒也得过郎世宁的指点，故此两人熟络些。
　　“托公主的福，身体好得很。”郎世宁道：“公主这个时候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她把画拿出来拆开封纸，“这幅画想让您帮我裱起来。”
　　封纸撕掉，纵是天色暗沉也毫不影响画上的鲜亮色彩，那上面的小女孩儿虽被泼洒了一身颜料，眉头蹙着，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宝耑看着，不觉就笑了出来。
　　“啊！”郎世宁叫道：“真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您。”
　　宝耑被从回忆里拉出来，“您说什么？什么是我？”
　　郎世宁看着宝耑，顿了顿说：“这画是卢卡送给您的吧。”
　　宝耑没防会突然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一愣。她以为那些埋藏在自己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已经淡忘，没想到提起时还是如此痛彻心扉。
　　郎世宁见她不答话，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叹了口气说道：“卢卡他年少时曾与家中争吵，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后来跟随我学画，又远渡重洋来到这里，我对他也是很照顾的。突然有一天他问我，如果喜欢上了不能在一起的人该怎么办？”
　　宝耑愣愣抬头。
　　“我问他那个人是谁，可他并不肯告诉我。他为此事苦恼烦闷了许久，再后来先皇帝下令说可以返邦，他来与我说，他想好了，决定放弃，要回家去了。我今天看到这幅画才知道，原来他喜欢的人是公主殿下。”
　　“您为何这么确定这个人是我，”宝耑轻轻道，她想挣扎，如果卢卡对她并无意，她的心里还会好受一点，“或许另有他人呢？”
　　“公主您看，”宝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画下面的题字。只是她现在看来觉得与当时看到的有哪里不同。
　　“这是我们意大利的文字，”郎世宁道，“上面这一排是您的名字，下面的这些，Ti amerò per sempre，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将永远爱你’，所以我才如此确定卢卡喜欢的那个人是您。”是了，第二排字，那排字是卢卡第二次将这画送给她时添上去的。
　　宝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原来那么多年的情意是真的，原来卢卡并不是什么话都没有给她留。只是她拿到这画后再没拆开过，这心意，她知道的晚了些。
　　郎世宁看着宝耑，有些无奈道：“公主殿下不要难过，我也在皇宫里这么多年了，知道这皇宫里的规矩有多森严，照我来看卢卡是做了个对你们两人都好的决定。既然如此，就请公主好好珍藏他的心意，不要再记挂了。”

　　宝耑牵着策儿往外走的时侯已经到了暮色四合，该掌灯的时候了，宫灯一处一处的亮起，让宝耑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十来岁大的小女孩，再走一走就能回到景仁宫去，额娘会准备好饭菜，看见她进来肯定会说：“耑儿回来了，快净了手吃饭吧，你姐姐呢？又跑哪里去了？”
　　或许皇阿玛也在，会和她围在一处看额娘和姐姐斗嘴，只是他一般看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把她们两个赶出去，只围在额娘身边了。
　　还有哥哥，哥哥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她们讲笑话，却在她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摇着头道：“我怎会有如此不端庄的妹妹，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失职啊。”
　　还有卢卡……
　　“你们出来了。”乌尔岱的声音将宝耑拉了回来，她这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宫门口，乌尔岱正从远处跑过来。
　　他拿了件大氅披在宝耑身上，“今日是和太后说了许多话吗，出来得这样晚。走，我们回家吃饭吧。”
　　宝耑看着他点点头，“嗯。”
　　一旁的策儿又带着哭腔开口：“阿玛给额娘穿衣服，不给策儿穿衣服，阿玛最坏了……”
　　乌尔岱一边走一边哄着策儿，到了马车边先把宝耑扶了上去，又连哄带抱地把策儿也塞了进去。
　　紫禁城的棱角在浓重的夜色里稍稍模糊，随着规律的马蹄声响起，马车朝着远处驶去，把这处的灯火辉煌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