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泺下

52、Chorus

　　上午10点。离预定的开演时间还有15分钟，冰帝小剧院里的150个坐席已无空位。
　　麻里奈穿着她的无袖礼服长裙，独自呆在榊的休息室里。毫无疑问，照榊的品位来看，只有适当的人才能出现在这个奢侈的房间里。
　　精心摆设的沙发和咖啡桌。充满异国风味的昂贵瓷器。光亮充足的水晶吊灯。摆满珍贵红酒的酒柜。空着的高脚玻璃杯。这些东西全都带着榊的气味和影子。
　　麻里奈正站在酒柜前。她注视着手中持有的杯子，从指尖部分传来冰凉的触感。她犹豫着该不该把红酒倒入其中，使这晶莹剔透的杯子染上血一般的色彩。
　　[我劝你还是不喝为妙，如果像上次一样在表演途中吐了的话可就难办了。]
　　听到这个嗓音低沉的声音，麻里奈回头一看。忍足侑士站在她眼前，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那身衣服是今天合唱团的演出套装。
　　[出去，这里是私人休息室。]
　　[恐怕前面还要加上几个字，“榊监督”的私人休息室。]忍足说，[我猜，你呆在这儿是还想为挽回那段短暂的恋情做最后一点努力？]
　　他假装友善地一笑。
　　[不用担心，我在这儿的原因和你们一点也不搭界。]麻里奈冷淡地回答。
　　她一直在寻找机会能和榊说上话。但从早上开始他就没在休息室内出现过几回，他在外面陪着学生一起反复彩排，天性要求苛刻的他简直不容许一丝失误出现。就这样最后彩排结束时，他又花了很长时间喊来他的私人造型师给他挑选演出礼服。和麻里奈一样，他们都选择了自己带来的礼服。如果要叫榊那样的人穿学校统一订做的演出服，那才叫人难以想象。
　　忍足从头到尾打量了她一遍，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啊，真是这样么？其实你很想和好吧？但是，谁让你说了那么伤人心的话呢。托小姐你的福，岳人总算是下决心要出国了。这一点真是要感谢你。]
　　麻里奈慢慢举起空杯子，好像里面真的装了酒似的闻了闻。
　　[啊，真叫人倒胃口。]说完她把杯子放了回去，侧身离开酒柜。
　　黑色的裙摆在她身后拖曳着，光滑的衣料衬托出曼妙的线条。忍足的视线随着麻里奈移动，他发现自己一时无法望向别处。尽管他知道这个女人刚刚讽刺过自己。
　　麻里奈走到镜子前调整了一下自己佩戴的首饰，确认了妆容和衣着都完美无缺。她想再出去寻找一次机会，无论如何，能尽快让榊同意收养自己比什么都好。
　　但在那之前她要先对付这个戴着眼镜的伪君子。
　　[我想你应该不会在岳人走以后就立刻离开这所学校吧？]忍足暧昧地望着她说，[就算到那个时候，我也还是会代替岳人照顾你的，不用担心，毕竟——我们三个人也算是朋友嘛。]
　　听到如此让人作呕的话，麻里奈皱起眉头。她撩起长裙的一侧朝他走过去。
　　顿时一股香气接近。
　　[谢谢你的美意。我建议你在照顾别人之前先留意一下自己的发型。说真的，这个发型最流行的年代你我大概都还没出生。]
　　这个评价仿佛令一贯自信满满的忍足起了反应。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那被认为过时了的头发。
　　[哦，可这出自专业造型师之手啊。]他说。
　　[那你真应该要他的资格证书来看看。]麻里奈报以一个嘲笑的表情，接着从忍足身旁过去，向休息室门口走去。在她看来就算用最善意的目光去看忍足，也只能说是一个没品的眼镜男。
　　[我会的……]
　　忍足还没有说完，她已经走出了休息室。但那股香味还留在周围，忍足停在那里仔细回想。
　　确实，和之前在食堂闻到的是一模一样的香味。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呢？好像是许多种花香的混合，一时间叫人难以判断其具体的成分。
　　但他为什么要在这里思考这种问题？这就说不清楚了。忍足只是想，如果她没有那么快离开，那他也许会破天荒地对她说一句“裙子很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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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院后台是一副忙碌但欢愉的景象。合唱团成员们换上了清一色的演出礼服，正在做最后的仪容整理。尤其是女孩子们，无一例外都在镜子前面左照右照，唯恐自己有一点比不上别人出彩。
　　男孩子们凑在一块儿，不时对着这个那个指指点点，互相交流哪个女孩更可爱一些。
　　正正经经在做最后确认的只有合唱团的领唱泷荻之介，他拿着乐谱一脸紧绷地站在那里反复练习，清嗓门。榊站在他的旁边，一边给他做指导一边关照他放轻松些，不要过于紧张。
　　指导老师开始整理合唱队伍，按照顺序，第一个登台的就是他们，接着才是伴奏和指挥。合唱团在上场前要先排成几列，方便上场后站成事先排好的位置。泷也被叫了过去。瞅准这个时机，麻里奈朝榊走过去。
　　[嗨。]
　　她打了声招呼，榊回头看她。
　　[哦，是你。你看起来很不错。]榊第一句话就夸奖了她，但他不知道麻里奈也正想说同样的话。
　　[谢谢，你也是。你看起来很忙？]
　　榊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袍子，一看就是上等的料子做的。胸前是红色的领结，乍看之下觉得配色很时髦，再多观察一下就觉得这身打扮既合体又十分扎眼。因为榊天生是那种能穿出衣服气质的人。
　　他摇摇头。
　　[只是刚才，我已经和领唱最后一次核对过谱子了。现在就等开演。]
　　[可是你都没有跟我核对过。]麻里奈迟疑地说，[我只是自己练习了一下。]
　　[因为我确定不需要那么做，你不是我的学生。]榊相当自信地说，[对了，有关婚礼，我已经请人订做好了你的伴娘礼服，衣服明天会送过来。]
　　麻里奈一愣。完全没预料到他会突然说到这个。
　　[哦……比我想象得快多了。]麻里奈小声说，心里在打鼓，[事实上我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我得告诉你……]
　　榊的进展如此迅速，搞得麻里奈也不得不加快步伐跟上他。她可不想在收到伴娘礼服以后才慢吞吞地说，请你收养你的伴娘。
　　[什么？]榊问。他双眼笔直地看着麻里奈。
　　麻里奈忍不住视线下垂。她不想直视他。
　　[嗯，有关你的婚礼。]她说，[我想知道……你跟你妻子有那方面的计划吗？比如说，结婚以后住哪儿，要生几个孩子……还有……]
　　麻里奈偷偷扫了他一眼，榊的表情流露出疑惑。这是当然的。她问的问题太委婉了，容易叫人听不明白。
　　[如果你是想问关于我的私人话题，我觉得这个地方不太适合。]
　　好像就等着他这句话一样，在不远处聚集的合唱团的学生群中发出一阵哄笑，好像有个女生把裙子穿反了。负责造型的指导老师正急匆匆地拉着她去更衣室，现在距离开演只剩几分钟了。
　　麻里奈把目光从那边收回来，她只好承认[是的，我想也是。]
　　但她随即又昂起头注视着榊，下定决心一口气说[但我不想拖下去了，我必须说，你知道吗？我很乐意帮你。我愿意当伴娘，替你跟新娘撒花，我也愿意来弹钢琴，帮那群五音不全的学生伴奏。我的意思是，能和你在一起做这些真的很好。我只是想……我希望……我们今后能更多的——]
　　榊伸出了右手，在麻里奈吞吞吐吐的时候，放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她。
　　[别紧张，你这是怎么了？]
　　[不，我没在紧张。]麻里奈否认道。她很讨厌榊误会她在紧张。她只是在思考更好的表达的方式，因为她不想得到一个被拒绝的答案。
　　学生群那边又传来令人厌烦的笑声，这一次麻里奈在他们中间看到了向日和忍足。合唱团已经排好了队列站在舞台一侧等待上台，泷站在最前面，不时榊经质地低头看看自己腕上的手表，从他的表情能看出距离演出的时间越来越短。
　　麻里奈知道向日能看见自己站在这里，她盯了他一会儿。向日确实感觉到了，他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但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他又闪电似的把头转了回去。麻里奈心底浮起一阵失望。自从那天以后他们就再也没说过话了。向日正在把她当成一团空气。
　　当着榊的面，麻里奈不自觉地叹了一小口气。然而她的表现却让榊误会了。
　　[你在为向日岳人的事烦恼？]他很突然地问。
　　麻里奈一惊，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开小差考虑别的事情。[什么？不、没有，我不是——]
　　她的一连串否定显得更加手忙脚乱，所有想好的台词都逐个消失了。榊想安慰她，但麻里奈抢在前头说道[我想说的是你能不能收——]
　　如果计划已经混乱，那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干脆一鼓作气说出来，干脆不再加什么前戏和修饰了。但就在她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幕布“刷”得一下拉开。刺眼的灯光射入后台两侧，合唱团缓缓前进，开始登台。
　　哦，老天。麻里奈在心中苦叫道。她最后的勇气被打断了。
　　[不管你要说什么，等演出结束后我会听你说的。]榊十分镇定地说道，他抬起自己的胳膊，[现在，我们准备登场吧。]
　　已经没有退路了。麻里奈认命地挽住了榊的胳膊，说了声“好吧”。
　　合唱团已经整齐划一地站在了舞台上。
　　[不要担心任何事，尽兴发挥。]榊用那让人安心的声音说。俩人一起缓缓走向阶梯。
　　麻里奈真想在这一刻扭头对他说出那句话，但聚光灯已经打到了他们的身上。她终于打消了冲动的念头，提起裙子，逐步走上舞台。
　　观众席上响起了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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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白色面包车一路颠簸地驶到了冰帝学园的正门口。车型老旧，车身上印着“送餐公司”的字样，下面还有一串联系电话号码。
　　车里坐着三个人，一位是已经年近60的老司机，另外两个是穿着侍应生制服的公司职员。当车停稳当以后，其中一个人费力地拉开了沉重的车门，胸前抱着一叠白色餐盘下了车。
　　紧接着后面跳下来一个女孩，她没急着拉上车门，而是在下车后又把身子探回车内，抱出了一大盘盖着保鲜膜的热气腾腾的菜肴。
　　[直美，小心别把菜打翻了啊，瞧你那手臂细的跟什么似的。要是少了一份菜，我就得赔上半年的工资。]
　　年纪较大的那个职员名叫藤原，虽然自己也抱着极其沉重的餐具，但她还是很不放心身旁这个新进的年轻后辈。被叫做直美的年轻女孩恭恭敬敬地回答她“我会小心的”，尽管如此，她看上去仍是很瘦弱，怎么看也不像是适合从事这种体力工作的人。
　　藤原抱着餐盘走在前面，她跑到门卫处向学校警卫说明了来意。他们的送餐公司在几周前就收到了来自冰帝学园的订单，今天这所学校有一个大型活动，由于刚好在假期举行，食堂里的人手不够应付大量的供餐需求，因此与送餐公司商量由他们负责送一部分食物来学校，以帮忙应付这一天较大的供餐量。
　　警卫打开了校门示意他们可以进来了，但面包车却不允许入内。面包车里装满了食物菜肴，而藤原和直美手里拿着还仅仅是其中的一点点。藤原向车里的老司机挥了挥手，对他喊让他在这里等着他们。接着她想告诉直美可以走了，一回头却发现直美傻呆呆地站在学校门口，瞪着校门旁的“冰帝学园”几个大字，一言不发。
　　[直美，你怎么啦？]
　　藤原走过去问她，直美的表情看起来像见了鬼一样。但刚才她还好好的。藤原见她不回话，不禁着急起来，她看看直美盯着的那块牌子说[这有什么好看的？直美！你在发什么呆呀！]
　　年轻的直美被她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条，她一哆嗦，手中捧着的菜肴也随之晃动了一下。
　　[啊、对不起、对不起……]直美赶紧捧住菜肴，但她接着用慌乱的眼榊望着藤原说[真对不起，我们是要送餐给这个学校吗？]
　　[是啊。]藤原不假思索地回答，[怎么你不知道？送餐之前没给你看过地址吗。]
　　[我……我今天还是第一次。]直美低头，藤原觉得她看起来很奇怪。
　　[你到底怎么啦？]藤原问，[有什么问题？]
　　直美拼命摇头。她抿着嘴巴，好像在承受什么压力一般。
　　[那个……]直美胆怯地说，[我不能……我……]她恐惧地看了一眼学校。
　　藤原不耐烦了[什么啊？有话就快说，你怎么回事？我们再不进去菜就要凉了。]
　　[我能不进去吗？……我，我不能进去。]
　　直美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小，藤原既不解又恼火地看着她，问[哈？你在说什么呀！你不进去的话这些菜怎么送到食堂？不要以为我说你看起来没力气就真可以偷懒了，你也是出来赚钱的，怎么可以把工作都赖到我一个人头上呢！]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直美道着歉，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藤原一下子心软了，她觉得自己不该对一个没有经验新人如此大叫。
　　[算了算了，有什么情况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直美犹豫着，[我可以从后门进去吗？我会拿菜去食堂的，但是不能从这儿……]
　　藤原朝她皱起眉头[后门？好吧，随你的便，真奇怪。反正你把菜送到就是了，我会在食堂跟你会合，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直美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前辈。]说完她捧着菜朝反方向走了。
　　看着直美离去，藤原才返身一脚踏入校园。她发现这所学校比她以前所见过的任何一所学校都要来得气派，庞大。接着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样的学校会有后门吗？
　　就算有，那个新人直美又怎么能找得到？
　　想着想着她又开始心烦了。藤原只希望能顺利把菜送到，回去交代好能领薪水，她根本不想追究这个怪女孩的事情。
　　说到底，她连直美姓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