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锦》宁洛云

28、第二十八章

　　景秋回到大帅府之后，首要的事情便是将剩余的避子药拿到药铺去检查。
　　几日以来，一个担忧在她心里挥之不去。既然她喝了避子药都还能怀孕，那么就证明，这个药不是效果不对，就是有人将她的药给偷偷换了。
　　若是真的有人换了她的药，那又会是谁？她的身边除了莺莺，没有谁能接触到这些事情，是莺莺，还是另有其人？——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更令她匪夷所思，避子药确确实实是避子药，而且也根本毫无问题。
　　景秋接连跑了好几家药铺，得到的答案都是避子药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却有一个大夫告诉她，避子药避子，也并非尽然，不过那也只是很小的可能。
　　景秋失了神一般漫无目的的游走，心中纷乱而复杂，却没有个头绪。
　　她站定在拱桥上，怔怔的望着缓缓水流，将手中那包药丢到了河水之中。
　　景秋此刻并不想回大帅府，不想看到叶希深。
　　思来想去，她还是去了徐敬之那里。
　　徐敬之早就从林雁华那里知道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尽管林雁华告诉他景秋并无大碍，可他还是无法宽心，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前往医院，可奈何叶希深已经回了江都，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忍着没有去。不过他没想到，景秋今日会突然来这里。看到安然无恙的景秋，那丝诧异瞬间就被翻涌而来的担忧淹没，他拉着景秋的手，温柔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急切：“听说你中毒，我担心了好几日，现下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可是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下，你总是这样任性，甚至都不顾自己的性命吗？万一……”徐敬之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激，便不往下说了，最后只轻叹一声，放低了语气，“你这是把我当外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有多担心？”
　　那日景秋来找他，告诉了他对付夏如瑾的计划，可他并不知道那其中的过程。若是知道，他又怎么肯让她去冒这个险？
　　他无时不刻都在担忧她，他害怕一不小心，她就不在了，这个世上，恐怕没有谁会像他那样爱她。
　　重头到尾，景秋都没有说一句话。徐敬之终于察觉到她的异常，还未等他问，景秋便抬眼看向他，说了句：
　　“我怀孕了。”
　　徐敬之的心口不由得一滞，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说什么？”
　　“我怀孕了，是叶希深的。”景秋平静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垂下的眼帘依旧掩不住那一丝心底复杂的纷乱。
　　徐敬之脸上的情绪瞬间凝固，胸腔里的那颗心慢慢回温，甚至逐渐浮躁。
　　即便景秋成了叶希深的女人，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怀上孩子。
　　自己深爱的女人成为了别人的人，任凭哪个男人都会心有不甘。可他知道景秋和叶希深永远不可能再在一起，最后陪着景秋的，只有他徐敬之。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需要等待，这只是时间的问题，她终会看到自己为她所做的一切。
　　徐敬之凝着瞳孔，一瞬不瞬。可握着景秋的手，分明却在隐隐颤抖。
　　他忍下心中不甘，强作平静：“你不是一直在喝避子药，怎么会怀孕？”
　　景秋只是望着他，却没有说话。
　　徐敬之牵强一笑，松开了景秋。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落寞：“哈……我忘记了，你是他的女人，有他的孩子，倒也不足为奇。”
　　景秋翕动樱唇：“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怀上孩子。”
　　徐敬之忽然轻笑一声，望着景秋的眼神却溢上一丝失望：“楚云，如果你不想，又怎么会怀上他的孩子呢？”
　　景秋蓦然抬头，细眉微微一蹙。
　　“你这是什么意思？”景秋眼中的茫然瞬间被冷漠所替代，她知道她怀的这个孩子谁都介意，不单单是徐敬之和林雁华，还有九泉之下的父亲，就连她自己，也不能容许替仇人生孩子。
　　景秋的语气果断而坚定：“我不会生下这个孩子，你们的担忧是多余的。趁着叶希深还不知道这个事情之前，你帮我安排一下吧，拿掉这个孩子。”
　　徐敬之的神色渐渐缓和，回头看到决然的景秋，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过分。他尝试的问了句：“你真的决定了？不过这毕竟是你的骨肉，若你真的舍不下这个孩子，我们可以……”
　　“不必了！”景秋冷冷的打断他的话，眼中浮现一丝嘲讽，“别人我信不过，所以只能来找你，这个孩子，我绝对不会生下来。”
　　听到这番话，徐敬之心里还是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并不是介意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其实若是景秋愿意，他可以视这个孩子为亲生。
　　可偏偏，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叶希深。徐敬之不敢赌，他怕这会是一个隐患，一个永远夺走邱楚云的隐患！
　　傍晚，景秋一个人坐在已经光秃的藤萝下，一坐便是一个小时。
　　直到最后一丝夕阳的余辉消失殆尽。
　　今日正是立冬，即便这两日的温度比前几日高了些许，可到夜里，依旧是冷的萧瑟。
　　莺莺拿了件狐皮制的披肩走出来，围在景秋的身上，望了眼景秋尚平坦的小腹，笑的意味深长：“四姨太如今的身子不同以往了，可别受了风寒呀。”
　　景秋回了她一个笑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问：“书源在二姨太那里还好吗？”
　　“小少爷在二姨太那里很好，你瞧现在小少爷都不来这里了。”
　　景秋颌首，又问：“你没有把我怀孕的事情，告诉谁吧？”
　　“四姨太吩咐的事情，我怎么能随便说啊，除了那天嘴快跟二姨太说了以外，其他人我谁也没有告诉！”莺莺挤出一副笑意，眼神一阵闪烁。
　　“那便好。”
　　莺莺小心试探的看了景秋一眼，问道：“四姨太，怀了孩子这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你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大开心啊，而且，你似乎……好像不太想告诉大帅。”
　　“我正打算明日告诉大帅，你这丫头，可别给我走漏了消息！”
　　莺莺笑如银铃：“这个四姨太放心！”
　　徐敬之下午便已经安排好，明日正午便可以打胎。
　　等明日顺利打了胎，再告知叶希深自己怀孕的事情，届时寻个时机，演一出小产的戏，这件事情，便可以完结了。
　　虽然景秋已经决心要打掉腹中的孩子，可到底……这是她的亲生骨肉，是她生命里第一个孩子。
　　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孩子。
　　在一开始知道自己怀了这个孩子的时候，除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其实还有一丝初为人母的喜悦。
　　即便她心里还是有一丝不舍，可这个孩子，终究是不能生下来。

　　翌日正午，景秋和林雁华以买衣服为由，悄悄去了华中医院。
　　景秋和林雁华到达那里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褂子，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医生和几个护士早已侯在那里。
　　这一切准备的悄无声息，就如同是一个隐晦的秘密，今日过后，这一切注定要永远埋葬在谷底，永不见天日。
　　景秋望着铺着白色床单的床，止步不前。
　　徐敬之安慰道：“楚云，你放心，张医生是上海最好的妇产科大夫，由他动手，不会有多大的痛苦。”
　　景秋沉默了许久，右手情不自禁的抚上平坦的小腹。一想到腹中的小生命即将要与她剥离，她的心竟开始隐隐刺痛。
　　她心一横，阖了下眼眸，声音清冽：“开始吧。”
　　张医生会意，对身边的护士吩咐了几句，又对徐敬之和林雁华说道：“现在我们开始手术，无关的人请先回避一下。”
　　林雁华率先走了出去，景秋叫住她：“雁华。”
　　林雁华回头，道：“什么？”
　　“这个事情，我哥他还不知道吧？”
　　林雁华笑了笑：“放心，我没有让他知道。”
　　景秋安然一笑：“那便好。”
　　徐敬之不放心的看了眼已经躺在床上的景秋，最终还是走了出去。
　　景秋平躺在病床上，双手不自觉的握紧，手心里开始冒着细密的汗珠。
　　她闭上了眼睛，听着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脑海中蓦然出现了多年前的初夏，棠梨繁茂时节，那个一袭长衫的男子，笑容温润。
　　她蓦然睁开双眼。
　　与此同时，手术室的门却被人打开。
　　正准备给景秋打麻醉的医生突然就停了手，双双往门外望去。
　　顷刻间，整间手术室寂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当门口那个步伐声渐渐逼近，景秋的心猛地一沉，瞳孔骤然紧缩，搭在小腹上的手紧紧攥成一团。
　　这个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
　　景秋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那道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在她头顶上方停下。
　　景秋的额头和背心开始冒起了细密的汗珠，身后的人不发一言，甚至没有任何动静。即便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景秋依旧可以感受的到那人投在她身上的目光。
　　犹如一道道利刺，令她再也无法沉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