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锦》宁洛云

23、第二十三章

　　秋天最后一个时节已经悄然来临。
　　清晨之初，阳光还氤氲在云层里，秋霜尚覆在院落里的杂草上还未融去。原本该宁静的秋晨，却被一阵突兀的敲门声给打破。
　　敲门声听起来极为紧急，莺莺迈着小快步奔向门口，拉开门栓，便看到三姨太身边的惜月一脸泪痕和惊慌失措站在门口。莺莺讶然惊呼：“惜月？你这是怎么了？”
　　“莺莺姐姐，我……”惜月哽咽着，颤抖着擦干自己的眼泪，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莺莺见惜月这番模样，往外面看了两眼，将惜月拉进去：“先进来再说吧。”然后便合上了门。
　　景秋在里面梳妆之时早已听到外面的动静，当她出去的时候，莺莺正好领了惜月来到她跟前，还未等她问什么，惜月扑通一声就跪在她面前，哭着哀求：“求四姨太一定要帮帮我！”
　　“你这是做什么？”景秋忙要惜月搀起来，可谁知惜月却是雷打不动的跪在那里，满脸泪痕：“这府中除了四姨太，惜月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人可以依靠了，四姨太，惜月知道您和这府中别的人不一样，所以才会独得大帅的宠爱，惜月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来央求四姨太。”
　　“惜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你急死我了！”惜月说了这么半天还是没有说到重点，莺莺便有些急了。
　　“莺莺。”景秋轻声喝了一声，将惜月扶起：“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我能帮到的一定会帮。”
　　惜月咬了咬下嘴唇，一把就攥住了景秋的手，颤抖着似乎用尽极大的力气才说出那句话：“三姨太她……她死了！”
　　只听莺莺一道惊呼。景秋蹙紧了眉头：“三姨太死了？她怎么死了？”
　　三姨太的死讯太过突然，让人瞬间有种无法相信的感觉。
　　惜月那朦胧泪眼在听到景秋的问话后突然浮现一丝悲哀和愤恨：“是大夫人，大夫人杀了三姨太！”
　　莺莺的心不禁一阵颤抖：“这大夫人怎么这样狠毒，虽然她是大夫人，可也不能这样随意杀人啊！”
　　景秋看了眼惜月，道：“走，先过去看看。”

　　这里还是像上回景秋来的时候一样，院中绿景在秋霜冷风中焕然，可却透着一种诡异的死寂。
　　三姨太的死状是极其狰狞的。她躺在床边，那双原本憔悴无神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圆睁着不肯闭上，七窍流出的血干涸在苍白如纸的面容上，嘴唇也是乌的发黑，一只手耷拉在床沿似乎是想极力抓住什么东西。她的身体已经僵硬，怕是死去多时。
　　不光是莺莺见到三姨太这副面孔吓得惊叫出声，就连景秋也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
　　数日前还和她一起品茶说话的三姨太，再次相见竟会是这样一番情景。
　　“她是中毒？”景秋缓下心神，问了句
　　惜月暗自抹了把眼泪，将视线从三姨太的脸上收回，对景秋道：“是。昨夜巧儿和大夫人来过，还打了三姨太，可怜了三姨太。平素与人友善，未曾做过什么坏事，可没想到她会是这个下场。”
　　“惜月，你怎么确定是大夫人给三姨太下的毒？”在景秋看来，以夏如瑾的行事作风，不可能会放过惜月。
　　惜月连连点头：“我亲眼所见的！若不是我藏在角落里，说不定，我就会和三姨太一样的结果了！”
　　“大夫人无端的，为何要给三姨太下毒？置之死地不可？”景秋问。
　　惜月垂下眼眉，脸上尽显愧疚之色：“是我，我昨日和大夫人身边的巧儿顶了几句嘴，也不知巧儿回去是如何添油加醋，大夫人傍晚就气势汹汹的来了，她骂三姨太是病秧子，说活在这府里亦是多余，还说，还说得罪她的人，她都不会让她好过……我听那意思，一定是巧儿气不过回去在大夫人耳边添油加醋，巧儿平时就仰仗着是大夫人身边的人耀武扬威，再加上最近大夫人的情绪不是很好，她一定是在大夫人耳边煽风点火，好让大夫人替她出气，大夫人才会有那么大的火气的！”惜月再也说不下去，捂着嘴低声啜泣。
　　莺莺躲在景秋身后，又难以直视般的看了眼三姨太，对于巧儿的为人她亦是清楚的：“太残忍了，三姨太好歹也是一门千金，大夫人说下手就下手，太没有王法了！”
　　景秋望着三姨太僵硬冰凉的面容，心里划过一丝悲凉。她突然想起数日前与她一起品茶时，她说起未出嫁前那段日子，说起碧潭飘雪时眼中那一丝光芒，就像江南的九月，秋意朦胧的天色里生出的一缕光辉。
　　相比其他人，三姨太想要的只是亲人在侧罢了。可世事从来都不会这样的尽如人意，即便那只是一个渺小的期冀，终还是不能轻易的如愿以偿。

　　后来，是景秋和冯管事料理了三姨太的后事。
　　三姨太所住的院子开始被清理，景秋看着下人来来往往，最后，这院子里只剩她一人。
　　眼前那两盆砸的四分五裂的菊花枝叶被损毁了大半，似乎是被什么砸到过，可那几朵被摧残了大半的秋菊依旧奋力的活着，极力想要保持最后一刻的鲜艳。黄白相间的菊花，开的素洁而又悲凉，在这样的黄昏里，竟像是一种祭奠。
　　三姨太死的那日，这两盆菊花还未完全盛开，顶着晚秋里的霜花，迎着朝阳的晨辉欣欣向荣。
　　那日三姨太对她说，其实嫁给叶希深，是她自愿要求的。
　　为什么？那时景秋问她。可三姨太却扬起一抹苍白而又平静算不上笑容的笑容，对她说，因为她崇拜他。一开始崇拜他面对敌人的临危不惧，她想，没有女子可以拒绝一个这样有魅力的男人，恰好这个男人又不排斥他，甚至很照顾她，叶希深眼中不易察觉的哀伤和孤独，让她破天荒的对他动心了。她一时冲动主动提出要嫁给他，原只是不抱希望的随口一言，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答应她。
　　所以，她便嫁来了大帅府，成为了叶希深的三姨太。
　　可她没有想到叶大帅的原配夫人如此悍妒，她天性懦弱胆怯，在大夫人拿自己家人对她危言恐吓后，她主动提出搬到这里，并不再主动见叶希深。
　　她对景秋说，嫁进叶家，才知道叶希深对她的那些好的真正原因。
　　况且，她也从来都没有认为叶希深是真正喜欢她的。
　　三姨太一时的欲念，就此将她推入无底深渊。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她们都是一样的，带着自身的欲念，来到了这大帅府。
　　景秋不禁怔怔的望着落在泥土里的残花，若说三姨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那她又会是谁的过客？
　　“她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身边适时的想起一道清丽而冷情的声音，看到景秋在望着地面上的残菊愣神，不禁发出一声轻笑：“该凋落的迟早都会凋落，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景秋抬首看了眼黄昏的天色，语气波澜不惊：“其实她本不该这样。”
　　林雁华笑了笑：“本不该哪样？”
　　本不该遇见叶希深，本不该淌这滩浑水。
　　可景秋却没有说出来。
　　“我们不说她了，言归正传。”林雁华侧身，“自从三姨太死后，夏如瑾便再没出过她的屋子，也没什么动静。”
　　“树欲静而风不止，恐怕她的眼睛一直都在私下盯着我，想着，找出我是邱楚云的证据。”
　　“应该是我们。夏如瑾还算精，我们两个总是接触，她也派人监视我了，恐怕多多少少还是发现了些端倪。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林雁华虽这样说，可却是一脸的不以为意，仿佛这对她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
　　“夏如瑾如此心狠手辣，如果我们的动作不赶在她之前，恐怕就让她占得先机了，她做过的那些事，自然是不能便宜了她的。”
　　“听她身边的巧儿说，夏如瑾最近的精神似乎越来越不大正常，还不许去看医生，她的一句话都不能容人反驳……”林雁华不屑一笑，“她还当自己是王府的格格？书源现在怕她怕得紧，我已经将书源接到我那里去了。”
　　提到书源，林雁华的眼眸缓和了许多。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三姨太的事情一出，再加上夏如瑾情绪的变化无常，常常对书源和巧儿动辄打骂，府里的人都在议论夏如瑾害了精神病，都对她退避三舍，如此一来，倒是对我们有利不少，也方便我们一举打垮夏如瑾。”
　　夏如瑾的情况，景秋有一回看到过，那暴怒的样子，俨然一个疯子。
　　这一切都是她自食其果！
　　“这世间摧毁人最狠的一种方式，就是心灵上的摧毁，倘若她自己都绝望到生不如死，那就不用我们费什么力气了。”林雁华说着眼中划过一丝快感。
　　“那是自然，她是我邱家的罪人，自然不能让她那么痛快的就了结了，得让她好好尝尝心里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
　　林雁华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景秋的肩上，杏眸诡异：“夏如瑾这出戏快要接近尾声了，接下来还是要看这出戏，是否唱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