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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D317次列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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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D317次列车
和谐号列车飞速行驶着,子弹头摆脱空气的束缚奔驰在北国朝南的大地上。高速让郑谷雨耳内骨膜产生了压迫感,他把食指伸到耳朵儿里尝试着抵消那叫人极不舒服的压抑。谷雨和他的十几个伙伴是为了参加思源年会而奔赴上海的,在这里我们有必要大致了解一下思源社这个大集体。沛延大学思源社是由一些获得思源励学金的学生建立起来的社团,它涉及全校四个本科生年级,每个年级十五名同学。之所以这么平均是因为一旦某个学生在大学一年级时就有幸获得香港思源奖学金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将自动加入思源社,而且如无意外,诸如品行不端、考试挂科或者自行退出等原因那么他就将一直是该社团成员直至大学毕业。思源奖励学金的金额为每年五千元人民币,该项奖金可以连得,这也是得以保证该社团无重大人员变动的原因之一。设立在中国香港的思源基金会是负责幕后出资和维持各高校思源社日常运作的核心所在,它所帮扶的对象包括像沛延大学和复旦大学这样的名牌大学在内的二十一所内地高校,如果按照每所大学平均资助六十个人来计,那么它每年都要付出一个相当大的数目。这笔扶助资金是无偿的,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得出它背后有着怎样庞大的一个财团。基金委以饮水思源、回报社会的精神理念作为社员们的入团宗旨。爱国、成长、成材是基金委多年来一直倡导和追求的,并希望这种积极的生活信念可以很好地反应在每一个社员身上。谷雨虽然是思源社零九级的联络人,平日里但凡有重要的通知下达都是王菲菲第一个知道,然后再告知谷雨转由他知会到这个年级的每个人(所以事实上,相对于他们的社长,他们更加熟悉谷雨),但是思源社到底不是一个“正式”的社团,充其量只是一个学生团体,每学期的活动也少的可怜。郑谷雨和这些人在以前见面的机会不多,叫的上名字的也没有几个,好在他事先有所准备。为了能让这次旅行真正发挥出他年级负责人的作用,就在昨天晚上,除了王菲菲,他把他们十三个人的近身照片附带姓名存放到自己的手机里。刚上车不久,这些平日里不怎么照面的人由于旅行之初带来的兴奋而一个个快乐地说个没完没了,尤其是女生,一旦她们的座位挨着很快就能畅所欲言起来。十六个人分坐在D317次列车七号车厢的末尾,一个小时后,他们表现出来的热情逐渐冷却了,早起少眠的困倦使他们当中的一些正尝试渐入梦乡。这时郑谷雨悄悄站了起来,他隐秘地打开手机里的电子相册打算做一次真人大比对,免得再遇到等车时候发生的那种尴尬境遇,而且这项工作早晚都是要做的,现在他们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打盹休息,这是非常好的时机。
王菲菲坐在谷雨的旁边,这也是后者最希望的,因为在这些人里面两个人平时交流的最多。在过道的这一边他们这排只有两个座位。菲菲见谷雨偷偷摸摸地站起身来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肘说道,“嘿,你在干什么?”
“观看世间百态,众生睡相。”他小声说。
菲菲跟着也站起来,两个青年像好朋友似的抱着各自的椅背仔细观察着坐在他们身后的那一帮人。“啊,都睡着了!”菲菲推了一下架在他鼻梁上的一副小眼镜笑嘻嘻地说。
周滨瑜和肖红汝坐在一起,两个女孩子都闭着眼半躺在座椅上,后者的长头发几乎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她们的椅子已被压得很低,这个角度可以让她们找回一点睡床的感觉。在这两个人的后面并排坐着的是姬燕和祁红娇,前者生得娇小玲珑,美丽温厚。那是人见人爱的一张脸,她的皮肤虽然不够白皙,但是她笑起来的样子会使人联想到春天的海棠以及夏天的石榴,然而这个时候却也不顾平时的好形象只顾闷头补觉。祁红娇虽然名字里有一个娇字,然而她的样貌却和这个名字不怎么搭,那并不是说她长得不漂亮,而是她的样貌淳朴大方,能让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能放下心里的拘谨。与上面这四位女同学隔着一条过道坐着的是六名男同学,从后往前依次是小胖、张熙、傅志刚和杨盼、马贞、孙卿帅。小胖在前面我们已经提到过,这个男孩子肉厚皮净,脸庞圆圆的非常有福相,好像西游记里面的弥勒佛。眼下最困扰蒙颖哲的事情是坐在高速列车的座椅上,那是因为他体型硕大,他屁股底下的椅子显然有些狭窄,坐在上面很不舒服。张熙是一个回民,这个男同学虽然身材不太高大,脸上也有几条横肉,不过他的声线却发育的很好,讲起话来铿锵有力,在听者看来他的声音非常具有磁性,这种特质加上他在声乐方面的早期发掘使他渐渐喜欢上了歌唱。也正因为如此指导老师和思源社长还特地交给他了一项任务,那就是在五月二号日程安排的文艺晚会上献唱一段歌。这个毫无困觉的大男孩有着两条又粗又密的眉毛,眼睛炯炯有神,再加上他那饱经风霜的脸,形成了有关他家乡内蒙古大草原的生动写照。与他们两人相比,傅志刚就显得单薄和秀气了很多。他的外表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皮肤是那种天然的小麦色,眼睛大而明亮,嘴唇较薄,架在鼻梁上的一副黑框眼镜也成倍增加了他的英俊帅气,再加上他是黑龙江哈尔滨人,个头儿又很高,无形之中又给他加上一些自在洒脱的气质。他穿了一件蓝白色条纹T恤衫,头发剪得干净利落,这个男生假如再背上他那个漂亮的耐克包,那么当他走在街上一定会得到许多女孩子的青睐。靠窗坐的傅志刚前头是杨盼,大帅坐在他和马贞中间。孙卿帅,我们在上一章曾说过,他只比他的“学生们”高一个年级,这时正坐在座椅上读一本杂志,这本杂志或许是很对其他人的口味,坐在他旁边的两个人都伸着脑袋浏览杂志上面的文字和插画。杨盼皱着眉,像是看得很专心的样子什么话也不说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维殿堂里。相比之下另一个就显然是在津津有味地阅读,他的脸上挂着持久的微笑,一边看一边和大帅小声说着什么,至于他们谈话的内容是不是有关于那本杂志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坐在马贞前面的是朱琳。当谷雨正比对着手机里的照片仔细观察她的时候他发现对方也在看他。朱琳就坐在过道的另一端与他平行,于是两个人四目对视了一秒,倒是男同学首先害羞地将目光移至别处,他没想到她也是非常“清醒”地在四处观望。列车正经过德州境内,窗外的树木以及低矮的建筑飞快地向后退去。
“你在看什么呢?”她直截了当地说,但声音低沉,显然是不想打扰到整节车厢的安静氛围。
“没什么,你怎么没有趁机打个盹儿。”谷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一点都不困。你的手机很别致,能借我看一下吗?”
这个青年急忙退出了手机相册然后坐回到座位上不再比对他的同伴了。朱琳以为这是表示拒绝的意思,所以她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谷雨按下了锁屏键,那部手机在他手里灵巧地旋转一圈随即递到了朱琳面前。“诺基亚5220,音乐手机,然而现在却是已经过时了的。”
朱琳把它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看了一下就还给了他。“挺不错的一款,很适合你。”
“谢谢。”他说。
两人的对话很精短,在这之后谷雨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但是他的工作还没有结束,于是十分钟之后他再一次站了起来。他看到朱琳已经将目光移向窗户一边,她果真没有想要补觉的意思,而在她的右手边坐着思源社里的另一个男同学周福霖,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家乡在广西北流,此时这个憨实的男孩子正睡得香甜。
在完成上述的一番验证之后,郑谷雨把目光放在了座位距离与自己最近的两个女孩儿身上,刘芮和曹昕,她们坐在他和王菲菲后面,这两个人都在打着盹,不过她们睡觉的样子却看起来并不安生。刘芮是七个女生当中表现得最为活泼的一个,她是来自新疆的汉族人,谷雨在她那里找不到一点边疆人的影子。这个同学非常爱漂亮,这从她双耳下垂落的银环和那被烫成卷的红色长头发上就可以看得出,在那两枚厚厚的眼镜片下隐藏着一对迷离的睡眼。为了能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刘芮特地带了一个柔软的睡枕,这个半环状的睡枕可以很好地安放她那白皙光滑的脖颈。靠窗坐的曹昕是同行的人当中唯一一个天津人,虽然如此,但是自从认识她以来谷雨却从来没有听见这个天津姑娘讲过一句本地话,他觉得这样倒很好,因为他实在欣赏不了本地人那种霸道横冲的谈话方式。曹昕这时正闭着眼睛,她的头倚着车窗玻璃,头发扰乱地落在衣领和肩胛上几乎快遮住了她一半的脸,几颗细小的红色痘痘在那上面若隐若现。
谷雨重新坐回到座位上,他的比对工作全部结束,手机里存着的照片已经没用了,半分钟不到他就把它们全都删除掉。这时他发现刚从一小段睡眠当中恢复精神的王菲菲正在摆弄一部数码相机,于是他好奇地问道,“谁的?”
“刘芮的。”他正翻看着里面存着的一张张高清相片。这时出现了一张曹昕叼着一根牙刷半咧着嘴坏笑的照片。“原来大脸妹也这么爱搞怪,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就在我们刚刚上车的时候,那一会儿这些人还很欢实。”
郑谷雨安心地坐在座椅上,他自己也该打个盹儿了,他这样想。这个年轻人虽然非常疲倦,但是在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周围非常安静,这里说的安静倒不是动车车厢里没有一点声音,相反,空宇中充斥着因为高速光滑的外车体摩擦空气的震颤声,这种声音就好像高铁车厢底部有一台正高速运转的钢铁发动机,谷雨感觉到自己的骨膜又觉察到了压迫。造成这种奇怪的安静的原因是由于他所熟悉的火车里的声音,那种人员嘈杂,天南海北侃大山,老人的低吟声、妇女抚慰孩子的温声细语、小孩子睡醒时的吵闹声,以及列车售货员来回奔走时的叫卖声都不见了,虽然他非常厌恶这种嘈杂的声音和与它共存的那种场景。这是一趟没有过道人满为患的拥挤,没有面对面而坐一起打牌消磨时间时的别样快乐,没有中间小桌上成堆的瓜子壳和塑料瓶火腿肠包装皮,以及打个水泡个面上个厕所的艰难穿行和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大哥大姐收收腿的如影随形的高速列车。这是在一个平静的倒有几分压抑的所有的乘客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坐着的车厢。列车依旧飞速地奔驰着,车厢前端的门口上方跳动的是一个足以叫人振奋激昂的速度运行数字。
上午九点半钟,开往上海方向的D317次列车自从天津南站启动以来开始了第一次减速,喇叭里传来了清晰的报站声,泰安站到了。泰安火车站虽然不是什么大站,但是列车时刻表里清楚地写着D317次列车停车十六分。不过,许多开门即下车的人并不是真的要出站或在其他站台换乘,他们大多只是准备趴在站台栏杆上抽烟。谷雨看到窗外平坦的水磨石路面上徘徊着好些人于是也起身准备往外走。
“干什么去?”菲菲拉住他的衣袖。
“到外面去透一透气。”
“当心火车即刻就会开走了!只是为了透气吗?”
谷雨微笑着没有回答他。年轻人一走到外面就看到了那盘蜒在远方的山峦和一条静静流淌着的大河。这条宽阔的河流是从他所站的下方缓慢流过的,所以他其实是站在一座桥上,桥下的豁口开的很隐蔽,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被发现。这个此刻倒有些闲情逸致的青年开始专注于眺望远方,太阳已经升至高空但却被一层薄云遮挡,那些近处土山上的植被在阳光的投映下已经展现出墨绿的颜色。建造泰安站的地势很高,这时风吹的正紧。谷雨拉上外套的拉链扶着栏杆站了一会儿,直到在站台逗留的人少了他才急忙钻进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