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树相思》羽括

1、【第一章】

　　光宝六年春，淮南王刘建安勾结叛将王博而反，直取徐、交二州，后破徽江青州，屠城三日，人畜不生。襄皇楚恒震怒，出兵四十万镇压，费时半载，于交州荣平生擒刘、王二人，株连五族，史称“光宝内乱”。
　　——《大襄王朝楚恒传》

　　开元四年，二月初二，宜嫁娶、动土、入市，忌探病、畋猎。
　　除了四年前的战乱，青州城里的老少们一直是平平安安、不咸不淡地过着日子。街头巷尾每天能充当饭后谈资的也无非是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比如隔壁王麻子在自家后院挖出了一尊玉佛、孙知府前两天又娶了第六房小妾、祸害了十三个少女的采花贼终于落了网……诸如此类，这聊得久了，听得三姑六婆也没了兴趣。
　　这一日，刚赶上城东米水巷的张秀才娶亲，本来也就是一热热闹闹的喜事，谁知道这喜成了祸。敢情那新娘子并非人身，而是护城河里的一尾锦鲤，因多年前张生从渔夫手里救了她，特来报恩。一来二去，锦鲤和秀才生了情，便打算结草衔环，以身相许。偏拜堂的时候闯进来一个白衣飘飘的小道士，说那新娘子是妖怪，二话不说让她现了原形，一眨眼，美娇娘变成了一条三色鲤鱼，吓坏了一众宾客。
　　那小道士收了妖便要走，却被人拖住了腿，低头一看竟是张生。
　　“求求你，放了珍珍吧，别杀她啊……”张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红喜服皱成一团，边哭还边把眼泪鼻涕往小道士身上抹。
　　原来，这张生早知道心上人是条鱼，还是不管不顾要成亲。现下新娘子要被带走，他自是不依，看那架势是想把城墙都哭倒才罢休。
　　堂上的许媒婆看到小道士俊俏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忙吆喝大家伙把张生拉开。
　　“要是你杀了珍珍，我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平日见惯了张生的文文弱弱，大家都被他这般壮烈的神色吓住了。
　　那小道士盯着新郎看了许久，才问出一句话：“人妖殊途，你明知如此，还是执意要娶她吗？”
　　“是，珍珍是妖又怎样，她从来不害人，还对我百般照顾，从不嫌弃我是个穷秀才，就算是妖也是好妖！”张生的眼珠子瞪得老大，小道士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
　　从前跟随师傅捉妖，也不是没碰到过与人为善的精怪，只是人妖有别，成亲生子是万万不可的，最终只会害了张生。这鱼精没有凶戾之气，确实不曾作恶，他原本只想将其带走，待她想明白了再放生，现在该如何是好？
　　“快放了珍珍，不然我和你没完！”
　　“妖便是妖，即使她不作恶，相处久了，妖气侵蚀也会害你性命。我不杀她，只是你和她的姻缘便当断了吧。”
　　张生还是不满意，非缠着放人，不对，是放鱼。
　　再三劝说，张生就是不肯回家，牢牢跟着，眼睛一直盯着小道士腰间的白玉葫芦，生怕有什么闪失，还不时朝着葫芦说话，“珍珍，你还好吧？你没事吧……”
　　出了巷子，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见衣冠不整的新郎弯着腰说话，姿势怪异，加上小道士俊秀出尘的模样，众人难免议论纷纷。
　　“张兄，麻烦你好好走路，这着实不雅……”无可奈何地停下来，话还没说完，小道士就感到了周围的异样。
　　除了自己，所有的人都定住了，时光好像静止在了这一刻，街边卖油郎的油还在半空倒着，小女孩吃糖葫芦的嘴也张着……
　　是妖物作祟吗？握紧了手上的佩剑，小道士警惕地扫视一圈，可又感应不到半分妖邪之气？
　　犹疑间，一声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风里飘来一股淡淡的清甜，说不出是什么香味。
　　小道士一抬头，就看到天上降下一绯红人影，软烟罗裳逶迤，看身形是个女子。她背对着自己，不知为何光着脚，铃铛声貌似就是从她脚踝上的青铜钏子发出来的。
　　“来者何人？”
　　“咦，怎么你没被定住？”她转过身来，清丽容颜上染了一丝困惑，看了看自己的手，低声呢喃，“是法术又失灵了？！可是明明其他人……”
　　“你到底是谁？为何做法困住大家？”此人身份未明，敌友难辨，他万万不敢轻慢。
　　红衣女子没答，广袖一扬，小道士便被封了全身经脉，言语动弹不得。
　　再看，那人已欺到了身前，近得令人不得不正视她的脸。眉拂远山、轻淡有致，鼻梁高挺，唇色嫣然，玉色的肌肤上连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还配上了一双琉璃般剔透的桃花眸子。书上说，这形状的眼睛若是长在女儿家的脸上，该是风流多情、瞳生百媚的。可小道士只看到了清清冷冷的星光，眼底透着淡漠疏离，明明看着他，却仿佛他与这红尘万物一样，无一入得了她的眼。
　　蓦地，她“扑哧”一笑，双眼弯成两道月牙儿，似是静波里涌了活水出来，湖色滟滟。
　　“我又不吃人，你这小道士怎么如此紧张？”
　　她口中的小道士当然没法回答，只是紧抿着嘴。
　　风乍起，那女子的眉眼又远了，她手里拿着的东西怎么那么眼熟？诶，不正是他腰上装着鱼精珍珍的玉葫芦么，糟糕……
　　眼睁睁看着她拔了瓶塞，嘴里念了句词，那鱼精被放了出来，此时人身鱼尾，弱弱地伏在地上。
　　“说了你不听，真是自讨苦吃……”嘴上咒骂着，手上倒没停，捻个诀帮锦鲤化成了人形。
　　“你还要嫁给那书生吗？”她一副大家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才这么点道行就学狐狸精嫁人，再等几百年别人奈何不了你，再去找他岂不是更好？”手指戳了戳鱼精的脑门，珍珍珠泪涟涟，一脸被吓得不敢哭出来的表情。
　　呃，莫非她是觉得鲤鱼精太弱，提倡修成千年老妖再出去为祸人间不成？！
　　“可、可是……红豆姐姐，我爱他，等到下辈子他就不记得我了……”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后，珍珍嚎啕大哭起来。
　　“爱”么，这个字眼她在凡人嘴里听到过很多次，后面往往跟着一堆兑现不了的谎言。这小鲤鱼，真的知道爱是什么吗？
　　“和你说了几遍，别叫我红豆，多难听！”珍珍没听见似的，只管自己哭，“别哭了！再哭我就把你关回葫芦里去。”这话好使，一说完鲤鱼精就止住了声，昭示着她对那葫芦的忌讳。
　　“我可以放你和你的小相公离开，不过后果自负，万一他要对你不住，那我可不会再出手救你了。”
　　珍珍委屈地看看她，又看了看小道士和张生，一咬牙答应了。
　　红衣女子挥挥手，定住张生的咒语破了，他和鲤鱼精激动地抱在了一起，眼泪鼻涕又冒了出来，道完谢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青州城。
　　说不定他们俩可以长长久久呢，人妖相恋这事谁又说得准，不过那张生哭哭啼啼的可真好笑，也不知道珍珍看上了他哪一点。唉，出来看了趟戏，回去可以说给弯弯听了……
　　红光一闪，她凭空消失了，那锁住时间的术法也失了效力。
　　街头恢复了熙熙攘攘，没有人会奇怪，刚才小道士身边的新郎官去了哪里，也没有人会记得，刚刚那绝色的红衣女子是怎么出现的，一切的故事就成了一场梦。
　　“红豆姐姐……”
　　哈，这名字确实不怎么好听。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写文，大家多多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