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符》琴语心

6、他和她

　　【最后的一抹微笑
　　在转身之后我闭上眼哭了
　　仅存的一点点骄傲
　　华丽的外表终于丢掉
　　很彷徨很孤单是寂寞或悲惨
　　一个人该怎么办】
　　——温岚《刺猬》

　　春去秋来，季节变换。2008年的12月很快就来了，又是一年G大冬令营考试的时节。
　　一年前的冬令营，我碰到了拉《流浪者之歌》拉得很好听的6号哥哥；而一年后，我站在活动中心的大厅，看到他作为考场工作人员，积极引导着来考试的学生和学生家长。不过一年的时间，他好像成长了许多。曾经的他故作镇定的琴声下，是掩饰不住的紧张和青涩；而如今，面对着与从前的他一样的考生，他已然能够用他的沉稳和平静去安抚他们紧张而躁动的心，及时而耐心地替他们解决考试前可能发生的所有突发状况。
　　我不敢上前去打扰他，他认真工作的样子看上去很专注，大约是来回引导跑了好多次，又大约是活动中心的空调开得太暖了，他的额头有细细的汗珠沁出来。我右手攥着包纸巾，双手却死命插在羽绒服口袋里。我很想递张纸巾给他让他擦擦汗，可是，我不敢。我只敢站在大厅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他，只是这样看着他，就让我觉得心里的那种悸动又开始活跃起来了，一下一下搅得我心里莫名的疼痛，搅得我的脑子也混乱成了一锅粥。无法思考，无法呼吸，只有傻傻地看着，看着，假装自己是一个完全无关的局外人一样，看着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动。
　　有个漂亮的姐姐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忽然就笑了。我见过他对着乐团里的兄弟豪气的笑容，也见过他面对阿公时恭敬而仰慕的笑容，还有他看着我时友善却疏离的笑容，唯独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温暖的，宠溺的，带着阳光的味道，连眼睛都在笑，笑意一直一直蔓延到他好看的眉梢。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对着我这样笑过。
　　那个漂亮的姐姐，我知道她，她叫莫璃，也是乐团的小提琴手，跟6号哥哥同一年考进来的。她是真的很漂亮，高挑细长的身材，长长的栗色卷发，标准的大眼睛瓜子脸，笑起来脸上两个梨涡让她平白多了一丝妩媚的气质。她曾经来家里找过阿公一次，我记得她说话的声音，跟令谦哥哥一样，带着好听的吴侬软语的味道，软软的，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很嗲，反而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令谦哥哥从背包里拿出个保温杯递给莫璃姐姐，她喝了一口就罢了手，嘟囔着把杯子还给他。他于是忙不迭地对着杯子吹气，大约是她觉得太烫了吧。他吹了一会又把杯子递给她，看着她把水都喝完，才带些宠溺地摸摸她额前的刘海。她侧过身，抬起头来看着他，不知在跟他诉说着什么。我看不清楚他们脸上的表情，可我想，那一定是我永远也无法企及的甜蜜的表情吧。
　　我就这么傻傻地看着他们，像是一个偏执的偷窥狂一般。他们明明没有做什么亲密的举动，我却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周围充满着粉红色的肥皂泡泡，那么唯美。世人所说的“金童玉女”，大约就是指他们两个这样的人吧。
　　以前我看《歌剧魅影》时，总是无法理解phantom躲在暗处看到乌拉尔和克里斯提娜在屋顶上合唱《All I Ask of You》的时候那种又嫉妒又痛苦的心情，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狠心去诅咒他们。然而此时此刻，我才终于明白，苦涩、疼痛会像潮水一样奔涌而来，淹没人心里所有的防线，冲毁你脑中所有的理智。
　　好像是什么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我看到6号哥哥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我突然开始觉得紧张，就像是做了坏事被老师当场抓到的坏小孩一般，很想快点逃离犯罪现场。慌不择路地转身离开，却不小心跟面前的人狠狠撞了一下，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糯米团，你怎么走路不看路啊。”是毅宣的声音。我这才想起今天约了他一起来候考室看别人是怎么准备考试的。
　　感觉身后叶令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慌忙拉着毅宣跑出了活动中心。一路逆着人流跑到了G大的校门口才停下来。松开毅宣的手臂一看，我的手心里满满的都是汗水。凉凉的，黏黏的，腻腻的。小时候比赛时的紧张感，也从未让我出过这么多的手汗。
　　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毅宣，他却好像一副什么都了然于胸的表情，抬手帮我整理了一下因为奔跑而滑下来的围巾，接过我背上背着的小提琴，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低沉的语气对我说：“糯米团，外面太冷了，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一会儿吧。”
　　也许是刚刚奔跑过大脑处于缺氧状态，也许是他低沉的语气让我心里没来由地觉得安心，从来都喜欢跟他唱反调跟他抬杠的我，这次竟然乖乖地顺从了他。我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着，看他背着我的琴，阳光将他高大的背影打在水泥路面上，我莫名地觉得周身被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包围着，安抚着我刚才被那种酸涩的悸动搅和得一团混乱的内心，让我终于从那种慌乱、无措的情绪里平静下来。就好像小时候放学阿公来接我，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吃着他给我买的冰棍，看着他的背影在我面前无限延展，延展着，放大着，填充了年幼时的我能够想到的全部的世界。
　　G大旁边的肯德基人来人往，我和毅宣坐在角落里相顾无言。
　　我打开他给我点的热果珍的杯盖，杯子里的氤氲一圈一圈一圈盘旋而上，四散在空气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我把手虚空拢在杯子上方，蒸腾上来的热气迅速在我有些冰凉的手心里液化，温热的，潮湿的，黏腻的，隐约带着些许果汁的甜味，却不似方才我手心里那些汗水一样冰冷了。
　　有人陪着的感觉真好。我抬头看看毅宣，在心里默默叹着。
　　人总是这样善变。曾经一个人生活了那么久，久到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一个人吞咽寂寞。然而一旦有人陪伴，有人温暖，就会立马变成矫情的小孩儿，想要倾诉，想要依靠，想要被照顾。
　　“胖子…”我叫了叫毅宣，他似乎正在出神，被我唤了一声才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地冲我笑笑。
　　“糯米团，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于是，原本打算好好向毅宣倾诉一番的我，坐在肯德基里听他讲了一个饶雪漫的那些小说一样的青春伤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