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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切之始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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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昏昏沉沉,眼前一片白雾迷蒙,耳边是嘈杂的絮语,嗡嗡响成一片,小孩子牙牙学语之音,少年玩乐欢愉之音,成人辛苦工作之音,老者呻//吟哀嚎之音,交织在一起,繁乱,喧闹,如千万根银针刺进我的头皮……
视野里,天地晃动不已。一个脸黑如玄铁的强健小伙子嘴唇张合着向我喊着什么,我听不见……不想听……
再次坠入无尽的黑暗里。
睁开眼,眼前一片刺眼的亮白,烟雾缭绕,氤氲似仙气缥缈,徐徐升腾而上,清风吹拂,薄纱漫天飞舞如天女的裙裾。
我一直以为,像我们这种吃阴阳饭,靠窥探天机过活的人,死后都是下地阎罗殿的事,没想到自己这是先一步来天宫了啊。
但我还没有美多久,就听见有道清晰而规律的电子声“滴——”“滴——”的响着,一个黑得像刚从煤窑里爬出来一样的小伙子伸头看我醒了,连忙按着床头的呼叫铃。很快,一堆医生跟护士跑了进来。
我想问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不是死了吗,但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嘴上扣着的呼吸罩喷薄着氧气,一呼一呼,声音吵得我脑仁好疼,特别的疼,啊,剧痛一道一道如重物敲击在我的脑壳里面,翻搅着我脆弱的神经……
就看得面前的医生护士门又突然忙乱起来,有人拿出小手电照我的瞳孔,他又说了什么,大家又手忙脚乱的推着我的病床夺门而出,那个黑脸的小伙子边跑还边向我嚷嚷着什么,我听不清楚,只觉得脑袋好疼,好累,好像……睡一觉……
就让我睡一觉……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仿若一场大梦初醒,我坐起身,发现自己还在病房,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被子,空调吹送着温度宜人的冷气。掀开被子一看,四肢健全;活动一下,完好无损。全身干净整洁,没有插着什么管子器械,腿上三十公分的大口子被缝上,已经长出了新肉。
我拍拍脸,翻身下病床去照镜子,没错,是我,院亚博,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就是比以前看着消瘦了点,头发也长了些。我这才确信,自己确实没有死,仿佛在荥县村发生的一切的确是梦。
脑子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在那里的事情,水爷爷把我溺在河里的感觉再次袭来,那忽然而至的窒息感像双无形的手一下子扼住了我的喉咙,一下子抽走了我肺里的空气!我感到无法呼吸,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子无法抑制的颤抖,双腿无法支撑,我一下倒在了镜子前无助的抽搐着。
房门猛地被推开,一个人跑了进来,连拉带拽的把我弄到病床上,拿下氧气罩就给我鼻子上捂。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猛地吸进了几口氧气后,全身的抖动才慢慢平复下来。过了一会儿,等我完全平复下来,那人关了氧气泵,关切的看着我。
我把氧气罩给他,对他道:“我没事了,谢了哥们儿。”
他把氧气罩挂好,一拳轻轻打我肩上:“你可算醒了!医生说你身上的伤早好了,可你就跟眼皮子粘着一样就是不肯醒,真是要吓死我了,鸭脖!”
我笑道:“这些天可多亏你照顾我。”
他说:“那是,咱哥儿几个拜了把子的。再说我不管你谁来管啊,到时候别再被医院扔出去,我收尸都没地儿收。”
“去你的吧,就没两句好话。”
人生在世谁都有俩狐朋狗友,他就属于我那损友之一,于一鸣。又因为长得黑,也被我们叫成黑鱼。黑鱼年纪跟我差不多,小时候给人贩子抱走了找不到妈,正好碰上我五师伯,就把他捡回家当徒弟养了。他从小就不怕生,见人不分神鬼全往家里面招呼,出了名的“混不吝”,后来被五师伯揍了几顿,生了记性,才稍好点。
他跟我算是从小玩到大的,那时候在老宅子里,乔叔经常带着我俩,还有别家的孩子一起去后山捉后山公。后山公就是有些年岁、成了精的黄鼠狼,不仅叼别人家鸡吃,还吸人家娃娃的脑髓喝。当时别家小孩儿都不跟我一起玩,叫我克星命,遇见我就拿石头砸,只有黑鱼傻不列颠的追我屁股后面跟着跑,混不吝嘛,就这样一来二去我俩就玩上了。
也多亏有这种兄弟,像我这没爹没妈的。出点啥事还得全凭兄弟来照顾。
我苦笑一声:“我这真是死里逃生了,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可全国都要知道了,”黑鱼说着拿出一张报纸给我,“你知道你是在哪被捞出来的吗,秦淮河里面。当时捞你的大爷还以为是具尸体,结果捞上来一个诈尸不说,还喊了一句话……”
“喊了什么?”我连忙问。
“我哪知道啊,我又不是捞你那大爷。”
我赶紧看手里面报纸,光是报纸的名字就吓我一跳:“‘扬子晚报’?!我们这是在江苏?”
“不然呢,怎么了?”黑鱼显然一脸迷茫。
他当然迷茫,他压根儿就不知道我原来是在哪,我原先可是在湖南啊,被溺死在湘水里面了,怎么一下子又跑到到江苏了?再看日期,更是吓人:“两个半月!我躺了两个半月?”
“你以为呢,我现在可是跟学校请着假在这儿照顾的你。就凭这一点,够不够哥们儿吧你就说!”
我白他一眼:“拉倒吧你,你就是不想上课。”
他嘿嘿一笑:“我压根就没想去大学,要不是惠奶奶非逼着我,我还想着跟你一起帮鹤叔看店呢。”
惠奶奶,就是我五师伯,也是送我法昭寺开光红绳的那个。虽然叫做“师叔”,却是师公为数不多的女徒弟之一。我好像依稀听几个师叔说过,惠奶奶的爹,惠肃,跟师公是挚友,都是一路阴阳老道混过来的。但突然一夜之间,惠家全家老小十来口人全部惨死,独留惠奶奶一个刚刚出生几天的小月娃子活着。师公看她可怜,就把她收在身边,当亲闺女养。
她的经历似乎有点眼熟,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不过我十岁的时候师公去了,几个徒弟也都各有家眷,不好再住在一起,都闹着分家。惠奶奶一向跟师公的大儿媳妇,也就是大师伯的老婆闹不和,一气之下竟脱离了师公之门,也不再修阴阳卦术,是完完全全的将自己摘出了正一教。后来做了法昭寺的俗家弟子,这也是为啥她后来送我佛家东西的原因。
等多年后我们再见到惠奶奶的时候,她已经是北京城小有势力的古董商了,哪个堂口都有她一间古董铺子,行内人见了,没有人不喊她一声惠奶奶的,可窥其手腕一斑。
我在医院躺的这段时间,想也是惠奶奶掏的钱,听他提起惠奶奶了,便问道:“惠奶奶最近身体还好吗?”
黑鱼伸出大拇指,拉开T恤给我看他后背:“好的很,好得不得了!看到背上的淤青了没,三个月前打的,现在还没消呢,给我疼的啊,晚上睡觉都得趴着睡。”
我说:“你要不是说了啥混账话,惠奶奶能专门腾出时间打你?”不过说到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问黑鱼:“和我一起捞起来的小和尚呢?也在这个医院吗?”
“和尚?”黑鱼想了想,摇了摇头,“没啊,淮河上飘的就你一个。我记得可清了,当时我在食堂吃饭,电视上一个镜头照你身上,我一看你脖子上的红绳就认出来是你了,惠奶奶给你的,我都没,所以我记可清,饭没吃完就过来了。病房门口一堆记者,当时送来医院的就你一个,没见别人。”
“怎么可能就我一个?!”我连忙潦草的去看报纸,报纸上写的跟黑鱼讲的没什么大的差别,无非是什么顺水飘来,大难不死啥玩意的,没什么实质性内容,也没有提到释笃正。
看完报纸后我反而更加担心了起来,不论我是在湖南荥县村,还是莫名其妙的飘到了江苏,都感觉自己在被什么东西摆了一道一样。且不说压根儿就没人的村子和进士第里遇到的大蟒,就单说那水爷爷,我是清清楚楚记得自己被他溺死在河里了。但是我现在又生龙活虎的坐在这里,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为什么释笃正在进士第里说出现就出现,还知道用什么法子收那樽里的怪物,简直就像事先知道好了一样,简直就是有备而来。还有我被莫名其妙的从湖南飘到了江苏,那释笃正他人呢?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个阴谋?难不成……
难不成我其实早就死了?难不成现只是我的一个梦?还是说,还是说之前在湖南荥县的才是梦?
无论是哪一种,释笃正都在里面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北京上法昭寺找他问清楚。
主意一打定,我也就不想再浪费时间,去和黑鱼办出院手续。
去找主治医生签字的时候,小胖医生还特别好奇问我是怎么就飘到淮河上的。黑鱼张开嘴就跟人胡吹了起来,说什么我师从正一教傅洹大师门下,从小练得一身水上漂,每年门内人都要肉身渡河,称之为“修身”,我因为功力浅,沉底了,才被人给捞起来。我赶快打住他,要他那样再说下去,我估计都要当上海龙王了。
等我们俩都收拾好准备走的时候,黑鱼突然问道:“哎,有人来过?”
我说:“哪有啊,不就一直咱俩人。”
他从床头的小桌子上拿出一本书,扔给我:“你看,咱俩刚出去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桌上可没这么一本。”
我拿手里一看,一股凉意从我后背升起。
那是一本破烂的晚清的印刷体雕版书,书皮已掉,只剩卷曲成卷儿的扉页,上面印着三个繁体大字:点神录。而这本书,我清楚的记着,是丢在进士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