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阴阳》比利污

5、一切之始5

　　耳边是泠泠之音，我睁开眼，看见了悬于檐下的迎客铃。

　　以前师公还在的时候，迎客铃并不叫迎客铃，叫清远风，又叫阴阳逢，是指它身为檐下铃能测风向和风力，也指它身为阴阳器具能够昭示有阴阳之物来往。师公死后，它便遇风不响，逢阴成默，俨然已变成了一具哑铃。分家时，大师伯的老婆嫌它占地方，要把它扔掉，师傅睹物思人，心有不忍，便把它重新捡回来，抓了个路边的野鬼附在上面，放店里当迎客铃用。

　　有风吹拂，院内老槐轻轻抖落着暗绿的枝叶，小巧可爱的黄白色槐花轻盈的落下，铃声灿灿，十分清脆。一道阴影投下，有人坐在了我身边，我扭头看去，竟然是师公。

　　师公摇着他那面快散了架的折扇，见我看他，便对我温和一笑。

　　院外有小孩子跑跳玩闹的声音，身下的席子凉爽柔软，二师伯养的大鹅从席子上走过，难得的没有来啄我。这是以前还没有分家的时候常有的情景，在老宅里，师公常常拿着席子带着我坐在老槐树下，给我讲故事。

　　“亚博，”师公顺顺我的头发，他说我命犯七孤人多舛，多顺顺头发多顺顺命，“天地人神鬼，天地为大，哺养万物，但你知道为什么，‘人’却是在‘神’、‘鬼’前面吗？”

　　我摇摇头。

　　他摇着扇子给我扇着：“生为死，死转生，六道轮回非难，七世磨砺为苦，劫非劫，命非命，神不为神，鬼不为鬼，天不为天，地不为地，人是为人……”

　　师公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缥缈，人也离我越来越远，我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师公的声音好似从远方传来，他问我：“亚博，你懂了没？”

　　懂？懂什么？我不懂，师公您别走啊，您要说什么？师公……师公……

　　“师公！”我猛地一喊，胸口的肋骨猛烈的抽动着疼，疼得我直倒吸凉气。

　　等我大口喘着气缓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小和尚靠在一旁的石壁上，看样子应该是他把我背过来的。他双目紧闭，眉头紧皱，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浑身上下都是血迹，帽子也丢了，光秃秃的脑袋上六个戒疤周围磨的全是血丝，身边散落的佛珠闪着幽光，忠心地围在他身边。

　　他不住地在呓语着什么，我心道不好，他失血过多，这样昏迷下去可就难醒了，就伸出胳膊去摇他，却发现够不着。我动了动，下身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我一看，左腿上被划了一道有三十公分长的伤口，从大腿根划到小腿肚子上，鲜血淋漓，一片血肉模糊，不过这会儿快干的差不多了。我不去管它，只咬着牙翻了个身爬了过去，爬到他身边去拿地上的佛珠扔他，边扔边叫：“和尚，哥们儿，嘿，醒醒！”

　　结果那些个佛珠跟认人一样，在快砸到他身上的时候全都悬在半空中，然后掉在他肚子上。真是高科技智能人性化抓鬼工具啊，在哪儿买的，包邮我买十串啊！真是给我气得，我还得抓着石缝里长出来的野草挪过去，好不容易支着自己靠着石壁坐起来，照他脸上就俩巴掌：“别睡了，大兄弟，醒醒！醒醒！”

　　他被我扇了好几巴掌，眼皮才抖了抖缓缓的张开，眼神恍惚无神，我瞧他这样就知道他七魂已去三魄，人醒了元神还没回来，立刻再叫他：“小和尚，醒醒，还魂了，醒醒……”

　　也不知我叫了有多久，只见他双目蓦地一亮，如秋夜寒月，亮得我一哆嗦，他身子一直，一口污血喷我一身，接着身子又软软的瘫了回去。我看他这样准备再次摇他，他却缓缓睁开了眼，抬手摆了摆：“不用叫了。”

　　“你怎么样，身体还能动吗？”我问他。

　　他简单的握了握拳头，动了动脚，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我没事，你怎么样？”

　　我指着腿说：“走不了了。”又想了想，便继续问他：“我们还是在荥县吗，那条大蟒呢？”

　　他摇摇头：“不知道，掉下悬崖，我将你背到这里之后就没印象了。”

　　我看他神色凝重，好像在隐隐担忧着什么，就劝慰他：“别想那么多了，我们现在横竖不过一死，你还好，至少腿没事，又这么厉害，还不愁逃出去？哎，小兄弟，你道行这么深，哪座寺庙里的？”

　　他看我一眼，似有疑虑，但还是回答道：“释笃正，师拜陵山法昭寺通一大师门下。”

　　竟然法昭寺的弟子，怪不得一身的好法力：“通一大师可真是了不起的佛学人物！不过你竟然是法昭寺弟子，真是巧了，我也是北京的，皇城边儿上的十字路口对面有家无字招牌的阴阳风水店，我平常就在那儿。对了，我叫院亚博，师公是正一教大师傅洹，不过我不算门内弟子，但你要有个什么流年不顺，血光之灾啥的可以来找我，我想你也用不着吧哈哈。”

　　他听后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脸面无表情的问道：“从北京到湖南，这么远，你来做什么？”

　　我回：“做什么，挣钱呗，有人托我找人，要找的人在这儿我这不就过来了。”但一想到许善强的脑袋还在进士第石坊那里呢，就觉得一阵心疼，到手的鸭子都能飞了。不过再看释笃正，我也是一肚子问题，便问他：“你呢，你大老远跑这里干嘛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从身上捡起一个佛珠贴在我额间，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相顾无言，一眼万年。就再我以为他是在玩我的时候，他收回了佛珠，喃喃道：“是人……”

　　“什么‘是人’？”他说话不明不白，我一想他刚才的动作，难道他觉得我不是人，拿佛珠试我？“你以为我不是人？我不是人还能被弄成这熊样，遭这罪受？”

　　释笃正看我一时有些恼，也不急，不慌不忙道：“荥县村这片地形，天盖山，山环水，水封田，是为困局。生魂易被夺，死魂难升天，六道混乱，是生亦难，死亦难，所以怨气通天彻地。也正因为这样，我寺僧侣每年都会来此地超度亡魂，净化地灵，更会加持封印，使得邪祟不会逃出祸害他人，更会使寻常人等无法进入，所以平时这里并没有人居住。”

　　他说的话对我无疑是当头一棒，若按他所说，那么我自打进村看到的那些都不是人？我压根就是自投罗网在死人堆里呆了一天？

　　他看着我，像是看着感兴趣的事物，继续道：“这道封印是我寺密法加持，即便是法华寺、少林寺僧众也无法进入，更不说门路与我们有异的道教了。而且前日，我寺镇寺之宝九曲寰兲樽被盗，我调查到此地，却遇到了你。这就奇怪了，你是怎么进来的？而且，九曲寰兲樽放于法昭寺多年，里面镇封的魔物早被除尽，遇见你后竟然死而复生，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但他问的我又没法回答，这一路发生的事实在诡异难测，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他那什么樽，我也只是远远看了几眼，摸了几下，什么都没干啊，还是它先动的手吸我的血，我找谁喊冤去。这回真是出门遇上扫把星，倒了大霉了，正事没干好不说，还快要死在这儿了！山上那条大蟒，还有个盯上我的“水爷爷”，随便遇上一个都够我死三回的。

　　释笃正盯视我半天，见我一副茫然无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神情，就没有再询问。

　　洞外大雾缭绕，漫天黑烟似有遮云蔽月之势。释笃正身边的佛珠们又闪起幽幽紫光，他看了一眼眉头皱起：“不好，这个地方不安全。”他站起身，身子晃了一下，他扶墙稳了片刻，便弯下腰一把拉起我，半背半扛的将我带出洞去。

　　真是患难见真情，跑路还带着我这个累赘，真是个好孩子！就在我一肚子感激的话语无法表达的时候，听得他冷静的说道：“九曲寰兲樽既然对你有反应，我们就干脆引它出来。你放心，我戴这串佛珠是达摩真物，一定能保护你，你到时候不要太惊慌失措就行。”

　　我差点背过气去：“你拿我当诱饵啊！我去！你这小和尚太不是人了，有你这样的吗，佛家慈悲呢？你那佛珠连那条大蟒都治不了，你还想跟什么樽斗，可能吗？听句哥哥的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活着回去，让你师父来收不就行了！”

　　释笃正手一松，我一下摔在了地上，他一下子摆好架势，佛珠在他身边嗖嗖飞起结成法阵：“来不及了。”

　　瞬间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数条有着人头的长脖子怪物，像蛇一样咻咻窜来。释笃正双腿一叠，坐地上原地打坐，双目半闭，双手合于胸前，口中念经，周身漾起一层如梦似幻的淡淡佛光，随之我颈间的红绳也漾起佛光来，原来他念的是《金刚经》。

　　长脖怪不知为何就像被释笃正吸引过去一般，全部齐齐的咬在他身上，眼见他周身荡起一层血雾！他却连眉毛都不皱一下，嘴里急念，佛光增强，照得怪物发出惨烈的叫声，却不见它们松口，一下更胜一下的咬在释笃正浑身上下。

　　释笃正嘴角溢下一道血痕，全身都快被啃成筛子了，却依旧稳坐如山。我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只能干着急，也不敢动，万一那些怪物咬上我怎么办，我可没那么好的忍耐力，光许善强咬的那一下都够我疼上好半天了！

　　耳边却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嘶嘶声，慢慢靠近，我一扭头，一张大开的血盆大口就在我眼前，腐臭腥味喷我一脸！我顿时感觉身子一软，强忍着自己没吓昏过去，闪身就是一滚，大蟒一口啃在我刚刚躺的地皮上，瞬间那里被咬穿一个洞！被它嘴里汁液喷过的地方还化成了一滩绿不拉几的浓水！

　　我的妈呀，我连滚带爬的向一边滚过去，边滚边叫：“释笃正！你要的大蟒，什么樽里的大蟒，快点快点，我要被咬死了！”

　　大蟒再次长着猩盆大口向我咬来，我再次屁滚尿流的堪堪躲开，身后冒出无数佛珠却被它一口吞下。吞下刹那只见释笃正睁眼一震，身上荡起一片波光，震得他身上的怪物断裂成十几段残物，他双手结印，道：“金刚法华，般若诸佛，大威天龙，裂！”

　　他双手凭空一扯，大蟒像是被他隔空抓住一般，浑身抽搐挣扎不已，它激烈的甩动着巨大的蛇体，尾巴抽动，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脚下大地晃动不已，原来是大蟒被释笃正折磨的太痛，后半身甩着那樽青铜器砸塌了半面山体。那樽小青铜器被它当锤子甩，直直照释笃正砸去。

　　释笃正双手凭空一撕，就见大蟒浑身炸裂，体内的佛珠迸裂出来，向青铜器卷去，青铜器被整串聚集的佛珠缠绕着，剧烈的晃动几下，最后不再动弹，掉在了我的脚边。

　　一时万籁俱寂，只听得我咚咚跳的正嗨的心跳声跟喘息声。释笃正缓缓起身，揩掉嘴角的血迹，向我这边走来。走到我面前的时候突然单膝跪下，吓我一跳，我赶紧掺他：“哎呦哎呦别这样，我也没做啥事啊，这么大礼干嘛？”

　　却见他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如纸，双眼泛直，双唇发黑。我见他这样就知他不好，赶紧看他浑身伤势。那些个长脖子怪物咬的都是皮肉伤，也不会把他伤成这样，他身上肯定有什么大伤口。

　　他却一把拉住我：“我没事，佛珠封着九曲寰兲樽不能用，赶快趁着这会儿恶灵不敢过来，我们先出去再说……”说着话他就要支撑不住，向后晕去。

　　我连忙扶着他让他靠在我身上：“你还是算了吧，就你这样能走才怪，你老老实实让我看你伤哪儿了？”我低头一看，见他左边裤腿被撕烂一片，才想起樽中大蟒把我们俩甩下山的时候是咬在释笃正左腿上的。

　　我一把拽下他裤子，看到他左腿大腿根内侧有两个肉窟窿，滋滋往外冒着绿脓，周围皮肤被脓水浸过的地方都被腐蚀的露出里面的红肉了，我只是肉眼看着都觉得生疼，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想他被咬成这样居然还支撑到现在，真是不拿自己当人看啊。

　　他没想到我能扒他裤子，连忙去拽，说话还带点结巴：“你，你干嘛啊……”

　　我一把拍开他的手：“你真牛，都这样了还不喊疼，幸亏我是看见了，要就这样让你回去，你这腿就别想要了！怎么说你也是为了救我才被咬的，我怎么能让你少条腿回去，我先把脓给吸出来再说。”说罢也不理他，低头去给他吸脓水。他伸手就要拦，我一口咬在他一旁的好肉上，疼的他闷哼一声，一下子抓在我肩旁上。

　　我说：“你可别动我，这可是个技术活儿，我要被你一吓吸肚子里可就玩完了！”他一看就没被蛇咬过，被我这么一唬，眼里透着一股子惴惴不安，倒也不再拦我。

　　我一靠近就闻得一股腥臭味，蛇毒掺着血味十分难闻，干在上面，堵住了大半的伤口。我伸舌头舔了舔血迹，帮伤口给舔化开，粘稠的唾液粘连到被腐蚀了皮肤的红肉上十分的刺痛，我只感到释笃正在我头顶上连连倒抽冷气，按着我肩膀的手抓得更紧了一些。

　　我也知道他疼，但没办法，我八师叔当年就是被蛇咬了之后不当回事，最后被锯掉了一条腿。释笃正年纪轻轻，我可不想让他遭那罪受。我就忍着腥臭去吸，脓血连着他腿边的腐肉流到我嘴里，既腥又滑，一大团在我嘴里，十分恶心。他似乎很痛，低声叫了一声，死死的按着我的肩头。我拍拍他让他放开我，才得空把嘴里的东西吐地上。

　　我吐口吐沫还去不掉嘴里一口腥味，抹掉嘴边沾着的脓血：“你按我那么紧干嘛，让我直接咽肚里啊？”

　　他神色有点不自然，扭头不再看我，声音有点奇怪：“反正……你，你快点！”

　　我又吐口吐沫：“用你催！”

　　之后又吸吐了三回才见着颜色正常的血从里面流出来，我看差不多了，就把他卫衣帽子的绳子拉出来，紧紧系在他大腿根上，这样他腿上血能流慢点。然后把九曲寰兲樽放他帽子里，我掺着他，他扶着我，俩人身残志坚的往前面蹭去。

　　我们俩互相支撑着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天空开始泛出鱼肚白，远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循声走去，发现我们竟然走到了水埠边上，不远处有俩小孩，一个在水里扎猛子玩，一个戴着帽子在船上剥着什么东西。

　　我连忙喊道：“哎，小孩，能给我们带出山不能？”

　　那俩小孩交头接耳片刻，做船上的小孩划着船过来了：“能给带到步县，那里通汽车，你可以坐到镇上再倒车。”

　　能走就行，我就叫小孩把我们俩扶到船上。小孩长蒿一撑，小船缓缓驶离了岸边。在水里游着的小孩过来，扒在一边帮忙划着，我看着划水那小孩，只觉得特别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划船小孩突然疑惑的说：“怎么咱的船一直在原地打转儿啊？”

　　我连忙去看，却看到游在河里的孩子居然浮了起来！他居然溺死了！又听见扑通的落水声，下一秒，那个撑船的孩子仰面睁着眼，面目狰狞的浮了上来！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两个水性如此好的孩子就死掉了？！看着孩子们死不瞑目的脸我只觉得浑身发冷，无法动弹，我去叫释笃正，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被打晕，倒在了一边。

　　突然船身晃动了一下，一个人从河里冒出，双手扒着船身缓缓的爬到了小船上。

　　是进士第的老头！水爷爷！

　　老头手里拿着两张灵符，是玄坛老祖赐给我的其中两道，他把灵符化作白布盖在我脸上，把我按到水里，水慢慢浸过了我的鼻腔，钻入了我的口腔，漫进了我的器官……

　　“湖南荥县埠，湘水倒着流，清官不三年，荣华不到头，你要翻山过，水爷爷来留……”

　　老头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我总算知道村口那两具脸上盖着白布，没人的认领的尸体是谁的了。

作者有话说

　　happy birthday to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