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爱》盛夏jane

1、第 1 章

　　我叫苦心，天堂的守护天使，大概有快一千岁了吧。可惜我不知道我的生日，因为天使都是没有生日的。在我们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注定的，我沿着我的命运活着，没有选择，带给别人欢笑，然后自己也可以幸福。守护天使，要用生命去守护别人的幸福，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田夏是我守护的第十六个凡人，他出生在盛夏的一个早上，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婴孩。看着他在阳光下第一声啼哭的表情，我对自己说，多么美好的一个生命啊，我一定会用尽全力去守护他的。我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吻，他的眼泪沾在我的皮肤上，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凉凉的，晶莹剔透。我用手拂过，突然把手指伸进嘴里，想尝尝凡人眼泪的滋味，咸咸的，像苦涩的海水。我曾经问过花雨，人类的眼泪是什么做的，为什么他们那么喜欢哭，为什么天使都不会流眼泪。花雨说她也不知道，我们生下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了，凡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呼吸和哭泣，而天使只能收集他们的眼泪，是不会哭泣的。
　　每天，我都在天上注视着田夏，看着他哭，看着他睡觉，看着他喝奶，看着他慢慢地睁开眼睛。这个世界我已经生活了一千年了，而对于他来说，这是个全新的世界，是个充满惊险和收获的空间，是他的世界。有时候，我会飞到他身边，轻轻地抚摸他，给他唱摇篮曲，对他说很多很多话。他是听不懂我说话，但我喜欢对他倾诉，而且他每次都不会厌烦。花雨说，他真的是个很乖的孩子，将来肯定会幸福。
　　花雨是和我一样的守护天使，只是她比我出生得还要早。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就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教我怎样做个天使。一千多年了，除了我们要守护的人，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依靠。花雨说，我们是不应该这样的，任何偏执的感情在天使的世界都是被禁忌的。我们应该博爱，而不可以将爱局限在少数的几个人身上。凡人的痛苦都是由偏执而起，一旦偏执源起，最终只会走向毁灭。
　　花雨守护的也是一个男人，叫灭沿。不知为什么，她守护的凡人几乎都是女人，苦情，固执，痴心。花雨本来是要把她们带出去的，可是每次到了最后一秒，她都会放手，痴痴地看着她们为爱情而死。每个天使都是有积分的，虽然花雨活了两千多年，她的法力比我还低，因为她没有守护好那些凡人，积分低得可怜。但是她收集到的眼泪是天使里最多的，放在一个水晶的细颈瓶里，一共八颗泪珠，是彩色的，我经常羡慕地拿来把玩。天使的眼泪是将人类的泪水酿化而成的，每一万颗眼泪集成一滴天使的泪珠，具有奇迹般的魔力。
　　我还记得当年花雨第一次看到灭沿降生时的眼神，充满了喜悦和哀怨，仿佛一瞬间她看到了自己的宿命。她吃惊地张大了瞳孔，纷繁的印象模糊了眼球的水晶。从此以后，我看到花雨用前所未有的心思守护这个男孩，直到他渐渐地长成一个魅力独特的男人。每次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花雨都会滔滔不绝地谈论灭沿，有一种温暖的气息会包围她，带着一层淡蓝色的清光。
　　我忙着照看田夏，而花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很久。有一天，花雨突然犹豫不决地跑来找我，告诉了我一个一千多年来从未听说过的故事——她恋爱了，和灭沿。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劝阻，恭喜，好奇，疑虑？在天使的世界里，恋爱是被禁忌的，没有人谈论它，也不知道它具体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我问花雨为什么，她说，因为想被人爱着，想知道爱情究竟是什么奇迹？到嘴的劝阻又咽了回去，花雨一定知道天使是不能恋爱的，既然她做了这个决定，就肯定做了充分的准备。我担心地看着她，然后给了她一个安慰的吻。
　　灭沿的事我必须替她绝对地保密，但是我不知道掌管我们的无人知晓的那个神秘力量会不会知道。我想花雨也一定担心这个问题，自从她决定以后，一团挥之不去的忧虑便爬上了她的眉梢，虽然我会安慰她没事的，但我们都知道未来实在让人忧心。
　　在灭沿的世界里，他看的到花雨，但对其他人来说，花雨是个虚无的存在。她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不能被任何人感知的存在。我问花雨他知道我们的身份吗，她迷惑地摇头。每次，她都需要施法力，让灭沿看到她，但是法力一消失，她也就消失地无影无踪。换句话说，花雨一直在欺骗灭沿，伪装成凡人，和他恋爱。
　　有一次，我被花雨邀请和她一起赴灭沿的约会，去电影院看电影。花雨打扮地很随意，但就是有一种动人的灵气。和灭沿在一起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包围着她的那层淡蓝色的清光，在黑暗中依旧清晰可见。灭沿握着她的手，隔一阵子就看她一眼，仿佛坐在身边的花雨比电影还要精彩。我忍不住取笑他，说肉麻死了，既然不看电影，何必跑这里来浪费钱，回家看个够好了。灭沿拍一下我的头，笑我像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他说我也该找个人治治。
　　花雨和他在一起时总会特别安然，浅浅地笑，温柔地说话。她被灭沿牵着的手始终都是温热的，留有他的体温。她告诉我，每个凡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味和体温，这些东西只有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才会消失。他们不会做过分亲密的接触，但是我观察到，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时，他们的手总是握在一起的。
　　看完电影我识趣地离开，留下两个人在空旷的公园里散步。灭沿懒散地和花雨描述着看到的一些有趣的画面，告诉她这几天又干了什么。花雨其实都知道，但她还是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对他好看地笑。我既然都来了，当然要为他们做点什么，没好玩的，随便就施法下了场雨。灭沿把衣服脱下来给花雨，拉着她的手就在雨中飞奔了起来。水花溅湿了裤脚，雨滴淋湿了头发，但他们奔跑的画面就像童话一样美好。
　　在一个亭子里，灭沿替花雨整理湿透的发丝，一把将她拥在怀里。然后，他支起花雨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我看到花雨自然地闭上了眼睛，沉醉到他给了温柔中去。我闻到灭沿身上散发出幸福的味道，他专注与投入的表情让我开始思考到底幸福是什么。
　　我就那样痴痴地注视着他们接吻，像那些我守护过的凡人一样。虽然亲眼目睹过无数次更激烈的热情，但花雨和灭沿的结合平和而温存，像晚霞沐浴下的一幅唯美的油画，我刹那间被感染了。到底，接吻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一个人奔跑在瓢泼的大雨中，张开双臂，饮啜从天而降的雨露。那个我来自的天空，浩瀚无比，也空虚无比，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和花雨无可脱逃的笼罩起来。体内有股气流，想突破这具皮囊爆发出来，仿佛一朵即将待放的骨朵，急于向世界宣告它的艳丽。
　　那个下雨的晚上，我很想哭，感觉花雨即将离我而去。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我和灭沿在左右牵着花雨的手，突然间有一股洪水般的力量要分开花雨和我们。她用求救似的眼神望着我和灭沿，绝望地摇头和企求，不想和我们分开，但最终我们还是分开了，生生的。我一个劲地哭，不懂这个梦的寓意。
　　醒来后就睡不着了，于是飞到田夏的身边，看他安详的睡觉。婴儿的呼吸都是特别顺畅的，胸膛随着气息起起伏伏，给人一种想守护的欲望。田夏的眉宇间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虽然只是个孩子，却可以端倪出成人的气宇。我轻轻地抱起他，低柔地在耳边给他唱摇篮曲，已然一个称职的母亲。多么好的一个婴儿，多么美好的一个生命。
　　花雨恋爱后开始频繁地找我，问我关于灭沿的想法。我说很好啊，只是这样的关系能维持多久呢，总有一天他会让你见他的朋友和家人，到时你想让全世界都相信灭沿在和一个鬼魂恋爱吗？花雨无语了。她低下头，久久地蹲在了地上。
　　当我再次注视花雨的时候，她眼里的悲伤像一片浩瀚的海洋。我温柔地问她还好吧，花雨说，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我怕他不能接受这个现实。苦心，我为什么是个天使，为什么我不能做个平凡的人，为什么我难过的时候流不出一滴眼泪？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是她毅然地做了当初的决定。
　　我抱着花雨，试探地问她，结束吧，乘现在还不是难舍难分，这样的感情是没有结果的。花雨张大了瞳孔望着我，液体在积聚，模糊了眼球，仿佛，仿佛凡人的眼泪。只是，只是差那么一点，花雨就流泪了，但最后一刻，液体蒸发了，剩下干涸的眼球，像倒空了水的鱼缸里残喘的一条金鱼。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有点疼。
　　花雨没有说自己究竟要怎么办，只是她停止了和灭沿的见面，整天呆呆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天空有时的风会非常大，花雨在风中飘摇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灭沿给她的拥抱。我不能代替灭沿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只能在背后搭着她的肩，陪她一起看寻找中的灭沿。
　　六个月就那样过去了，花雨消瘦了整整一圈，灭沿也在发狂的边缘徘徊。很多时候，我都守着花雨，生怕她一时心软，跑去安慰灭沿。有一天，灭沿失魂落魄地在以前幽会的树林里呼唤着花雨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至声嘶力竭。我看到灭沿颤抖而无力地哭泣，最后跪在一棵松树前。我挡着花雨，不想让她再看，在自己的世界里煎熬。可是，花雨坚持地推开我，纵身往灭沿的方向飞去。我高喊着，不可以，花雨，你不能前功尽弃，过了这一关什么都会没事的。
　　我以为花雨会现身，但她没有，只是跪在他的面前，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他的脸。眼泪从灭沿的眼眶里溢出来，滴落在花雨的掌心，像一朵朵罂粟绽放在黑暗的土壤上。花雨突然毅然喝下接在手心的眼泪，像饮下一杯毒酒，凛冽地颤抖。
　　苦心，花雨望着我说，他的眼泪好苦啊。不管将来会有怎样的灾难，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和他在一起，我只想真真切切地爱过。苦心，算我求你了，帮帮我们吧，我永远都不会后悔的。
　　我终于还是动容，施法力让花雨现了身，出现在灭沿的眼前。灭沿停止了哭泣，眼睁睁地看了她许久，仿佛她消失了整整一个世纪，然后一把拥她在怀里。
　　两个人的亲密是有限的，即使是在身体结合的瞬间，也可能各自处于自己的感官世界。但是那个拥抱，将灭沿和花雨圈在了一个世界，永远地锁在了一起。我从未见过那么满足的瞬间，不在乎下一秒，不考虑现实，不管宇宙爆破，甚至只求死亡将这个瞬间定格。
　　树缝里的微风吹得我打了个冷颤，到底我应不应该帮他们？
　　夜空呈现一片明朗的星空，月亮害羞地躲在云朵背后，窥探着凡界的秘密。蟋蟀清脆地叫唱着，为这对难得的有情人喝彩，欢快吵杂。青草和树叶的气味弥漫在午夜的空气中，给了花雨一种类似凡人的体香。
　　灭沿，我是你的守护天使，我们是不应该相爱的。
　　不应该？谁剥夺了你去爱的权利，谁阻止我们在一起？花雨，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来自怎样的世界，我只知道，我爱你，我要和你在一起。如果我们的爱真的是被诅咒的，那我宁可和你一起去死，我一点都不怕死，只要你还在我的身边。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了，没有你的世界，一切都失去意义了。答应我，答应我！
　　我答应你，灭沿，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要离开你。即使下地狱，我们也一起承担。我可以放弃做个天使，我宁愿自己是个凡人，和你做一世的夫妻。
　　花雨，嫁给我好吗？
　　你真的不会后悔，虽然我爱你，但我给不了你一个完整的家庭，或许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嫁给我，我发誓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花雨望着我，最后征求我的同意，因为我是他们唯一的见证。我看着花雨，就像花雨看着她以前守护的那些痴情的女人，无怨无悔。突然间我明白了，为什么花雨不把她们带出固执的深井，因为她们是满足的，她们是无悔的，她们是坚定的。花雨羡慕她们，就像我此刻希望自己就是花雨一样，即使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这世界的意义，在于你瞳孔里映出来的那个人，在于被爱，被在乎。我点头，最终同意了这段不被祝福的爱情。
　　当天夜里，我用尽自己的法力，为新人办了一个只有三个人的婚礼，我就是证婚人。振动雪白的翅膀，花雨创造了一个硕大的植满白玫瑰的花园，天空颓废地飘洒着玫瑰花瓣，飞舞漫腾。身穿婚纱的花雨胜过任何一个凡界美丽的新娘，圣洁地站在花丛中，静谧地挽着灭沿的手臂。灭沿目不转晶地凝视着他的新娘，眼里闪着泪花。
　　灭沿，你愿意娶花雨，天上人间最美丽的女人做妻子吗？
　　我愿意！
　　花雨，你愿意嫁给灭沿，一生一世，永不后悔吗？
　　我愿意，我愿意！
　　那我见证，花雨和灭沿结成夫妇，祝你们能真的幸福，永不分离。
　　灭沿对我微微一笑，揭开花雨的面纱，深深地吻了下去。天空中洁白的玫瑰花瓣洋洋洒洒地飘落，像世纪末最后一场盛大的婚礼。玫瑰的香气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浪漫地弥漫到远方。我振开翅膀，飞到高高的上空，用法力设了个结界，谁都无法进入他们俩的世界。
　　这是一场只有玫瑰的婚礼，纯洁得让人心酸。
　　花雨，一定要和灭沿幸福，一定要幸福！
　　望了他们一眼，我毅然地走了，飞去探望我的田夏，我可爱的王子。
　　田夏的爸妈正在陪他玩耍，爸爸抱着他，妈妈一个劲地逗他笑。夏夏，我们的小夏夏，叫妈……妈，妈妈。还有这个，爸……爸，爸爸。我们的夏夏真乖，以后一定会长成一个很帅的小伙子，然后妈妈给你找个既漂亮，又温柔的姑娘，把她娶进家做我们夏夏的小新娘好不好。我们要给夏夏这个世界所有最好最好的东西，让他永远都可以无忧无虑，可以开心畅怀的笑。看，我们的夏夏笑起来真好看。
　　田夏，你看到了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你的爸爸，妈妈，还有我，我们都那么那么地爱你，愿你顺利地成长，愿你每天都能沐浴在快乐中。你一定要快点长大，努力长大，我等你！田夏，我会看着你，我等你！
　　看着这一家人聚在一起欢笑，我只能站在高高的天空俯视。凡人的简单和幸福，像杯里的清水，平淡而甘甜。两个人或三个人陪伴着，就能忍受所有的苦难和折磨，走完漫长的一生。身边有爱的人陪着，任何痛苦都会有尽头的，再多的付出都值得。
　　天使以守候凡人的幸福为幸福，以他们的欢笑为欢笑。一个接一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每个人都会走到生命的尽头，而我们是没有尽头的。每个人都有凡间陪伴的亲人和爱人，有一个天使尽职的守护，可是天使自己的世界一无所有。难道在天界以外还有一个无法被天使感知的世界，那里有力量无怨无悔地守护天使，陪伴天使。
　　我突然间感觉到了一点孤单，就像兀自站在悬崖边，没有人会挽留你的境地。一股凉意不知源自哪个方向，四面八方地袭来。以前还有花雨可以搭着我的肩，如今她正在别人的怀抱中，而我开始想念她的陪伴。
　　眼眶感觉湿湿的，像是有液体要流出来，可是怎么都酝酿不出一滴眼泪。
　　世界空空的，特别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