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善》笑眉戏晚风

2、式紫山

　　式紫山，位于圣域东部，南侧与滟湫湖相邻，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奇花异木锦簇盛开，山谷内，宫室楼榭星罗棋布，湖间碧波荡漾，形成一片美不胜收的景色。
　　夜幕渐渐降临，树林润泽了山间渺渺飘荡的烟霭，攀枝锁叶，一抹抹、一屡屡的携着几分醉意，缭绕在林梢和深谷。
　　侧首回望，石壁断崖与秀木葱林交相辉映，欲静而意动，引弦而待发。落满余晖的巅峰与侧翼，亮丽与灰暗起伏分明，圣洁与辉煌一泻千里，含着落日，奔涌无阻。
　　看看树上某些部位因为照不到日光而生起的泥苔，阴暗难看；但是在那泥苔的阴影中，却默默地生长着一大片色泽艳丽的千椰花，那是式紫山最常见到的一种花，无人看顾之时，也可以长长久久地生长在阴凉潮湿肥沃的土地上。
　　在这里，千椰花简直是毫无忌惮的怒放着，它的叶片长到像人的手掌一般的大小，全株竟是透明剔透的紫；每一株紫色的枝条因为被绵绵的藤蔓缠绕着，清盈地白色花瓣调皮地向上仰视，好像是望着天空探出了一朵朵欢颜；除了往树上疯长，它还在地面四周延伸，盖满了整个地面，别是一种绝世的风华。
　　式紫山的人都知道，十善小姐最喜爱的就是山南面的那一片千椰花。
　　通常，在黄昏的时候，总会看见披着长长头发的小姐在附近散步，并且，还总是要转折到南面去看那片千椰花，有时还会怔怔地看得发痴。
　　五因曾问她：“宫里种了这么的花草，为何还要特地出宫去看那普通至极的千椰呢？”
　　十善微笑，琥珀色的眼也眯成一弯新月，她用柔柔软软地声音答道：“因为它很爱变啊，隔不了几天等十善再去看，就发现它完全长成不同的姿势，而且每个姿势都是很美很美的，在我以前的部落，是没有这种花的。”
　　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十善的表情有丝微微的苦涩，但，却也只是那么一刹那之间的事情。
　　五因墨色的眼眸闪烁了一下，他爱怜地抚上十善那头蓝紫色长发：“下个月圆，便是风一族‘五神祇’的祭祀大典，你可是后悔了？毕竟，这件事本来可以与你无关的，我不应当把你也扯进来的。”
　　十善仍旧笑着，只是神色有些恍惚，有些无助，仿佛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两界的哪一方了。
　　说到底她也还只是个外族人，而他和他的世界，则是在她十多年来的认知之中不可归属的任何一类，还是自欺欺人的说，实际上从头到尾，她一直在做梦？
　　恍惚而无常无依无靠，却又还是没有止境一夜复一夜的。
　　风中缓缓飘散开她身上精致乖巧的薄薄的绫纱，这里有着宽宽长袍，有在阳光下红艳艳的绛色缎面绫裙和曳地衣袖的华丽衣衫；这里还有被月光浸透了的古老的暗青色的砖，也全部都像是画上去的一样，古朴的纹理都很清晰，格外的醒目，又格外的含蓄，仿佛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
　　在月将西去，将明未明，天际最为黑重的一刻里，她住的殿院，那廖框的木头也因而微微发黯，每每在夜露深重触手之时，有着沁人的凉意。
　　每当早晨，只有当负责服侍她的姒云揭开细描着碎金花的窗幔时，她才会完完全全死了心，放下那似乎是酝酿了一夜的等待，那盛得满满的，残酷的煎熬；再接着，晨曦亮起，一切的一切便又都了无痕迹了。
　　“十善？”月光投下的身影，总是温柔又美丽的，清和的光线将宽敞的大堂映得通明。琉璃灯下，晕黄的烛光与月亮的银辉，在她琥珀色的眼睛内交错荡漾，能清楚的看见她神色间的脆弱。
　　十几年来，她已经逐渐熟悉了这一切；白天，她必须要做好大家的十善，待入了夜，她便是她。只是，为什么每次在睁开眼的刹那，心中还是会有些微的彷徨，不该是这般的雕梁画栋，镜台花镂；也不应当是这样的紫帐红纱，暗香浮云；她住的地方一直都只笼罩着那样漫无边际、无穷无尽的黑暗。
　　“十善？”五因又一次轻轻地唤道。
　　十善回过神来，并露出习惯性的微笑：“没关系的，大哥。”
　　是的，消除了一切之后，她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而这里是一个她完全熟悉而又完全不熟悉的地方。
　　许是温和的天性使然，十善向来都可以很快地适应环境并且融入它。就像现在，在五因的庇护下，习舞、习乐、扑蝶、赏花，几乎不用去考虑任何事，很闲散的过着每一天，平静的生活恍如梦境一般不真实，任何生活压力也不会烦扰到她。
　　虽然说她很清楚的知道：这儿是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五因，是个很俊朗的男子，一身简朴的青色长衫越发显得长衣飘飘，丰神如玉。是不是这里的山水都特别滋养人啊，不然的话，怎么人人都能长得那么匀称又好看呢？十善出神的想着。
　　五因一直很端正耐心地站在那里，整个人流露出一种极温暖的气质，清雅而又流畅。此刻，他好看的眉微微拢起：“十善，你完全可以叫我五因的。”
　　“好的，五因！”十善从善如流地唤道，这是她喜欢的五因；带她离开那个地方，并许诺会照顾她、不会再让别人伤害她、欺负她的五因；是她从小就一直就像大哥一样崇拜和喜欢的五因。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为他做任何事。思及此，十善缓步上前，小手坚定地牵住五因的衣袖，镇定从容地说：“五因，我会帮你，无论你要什么。”
　　五因回身，低下头来对上她认真执着的小脸，对着这样强作坚强的她，饶是一向广有见闻、自视甚傲的五因，竟也说不出究竟是怎样的感觉，看着十善的眸子里突然升起一种莫名所以的宠溺和疼惜：“其实，你明知道……”
　　“你已经帮过我了。”帮她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并且，还让她得以活下来，给她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十善笑得弯弯的星月眸中，刻意地掩去了一切怔然的思绪：“所以，我也一定要帮你，我会帮你的，五因。”
　　五因不再言语，良久，却是轻叹了一声：“对不起，十善，我从没想过要来利用你，但你要知道，我们只有这一个机会。”
　　“利用？不，我们只是达成了一个协议而已。”十善扬了扬眉，眼睛内，有琥珀色的光芒微微一闪。
　　“其实，若依你的身份，你大可不必来到这里的，你毕竟是一个……。”
　　“五因！”十善打断他的话，直挺起背；此刻，在她周身萦绕着干净淡泊的气息和一种妖异入骨的清冷，充满了灵韵又脱俗的感觉。
　　五因不由得一怔！
　　“如果真要帮我的话，请务必记得你的承诺。” 她动人的一笑，袖口下的手不知何时紧握成拳，手心有些疼，深呼吸，然后再转身，选择离开。
　　下个月圆就是大典了吗，这么快啊。来这里的这些年月，十善很努力去学习这儿的一切，所以她知道，五因这两个字对于风一族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名，它还代表着世袭乐伎师的封号。
　　在这里，人们通常把以演奏音乐为业的艺人统称为乐师，又将以从事舞蹈为主的艺人统称为伎师，也就是舞伎师。
　　而五因则是集大成于一身的人，历朝历代，也仅有一人而已。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在风族的历任祭祀大典和重要宴会之中，为族长以及有功劳的朝臣奏乐歌舞，当然还要包括：献花、布香、从宝和作礼赞。
　　五因非常疼爱她，甚至教会她，他所有的一切。
　　式紫山的人只知道十善爱笑爱热闹，最喜欢的事便是跟在五因的身后，却不知十善也精通音律，因为这是不被允许的。
　　她的歌喉美妙无比，便是最普通的歌谣在她的口中也能唱出仙境一般的曲子来；她最爱的，就是随着五因的乐律，在山林之间且歌且舞。
　　是的，那些不知愁滋味的日子，是多么的快意。
　　然而，现在呢？
　　十善撇过脸，轻轻叹了口气。
　　敛裙拾级而下，徐徐的山风悠扬地抚干了手心的汗意，风里，浸透着千年的沉寂，渗越时空的滤层，清冷憔悴的袭入怀中。
　　狂热在寒风中凝结，破冰欲出的渴望轻轻的叩裂坚冰，清醒地可以聆听到裂纹的碎裂。
　　空山寂寂，风是缠缠绵绵的，影也是缠缠绵绵的；大堂之外，是沁凉入骨的夜风；清寒清碎却也显出淡淡绝望着的月色，如水一般倾泻了满院皎洁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