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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平生多牵绊 ...

  •   杜佑的事很快过去了,原因倒是很简单。皇帝靠着大臣们压制宦官,若应了宦人们的想头,势必要惹恼朝中大臣。
      刘梦得一早去便得了这个消息,心想这皇帝也怪不好当的。转念又想起柳子厚要挟他去喝酒,心中一顿,这趟子酒就不用喝了吧。
      礼部任记室的职位看似重要,也不过是庸庸碌碌,混口饭吃。那杜佑大人一人身兼数职,也不曾见过几面,礼部同僚也是群等官禄的花架子。仔细想来,刘梦得到觉得柳子厚这登徒浪子是个有趣的人了。
      这酒他想了想,还是去喝了的好。于是,这夜便见两个醉了酒的人晃晃荡荡在街上走着。互相搀着,衣袖磨着衣袖,被人瞧见了,也毫不避讳。
      “子厚,你说男子汉当何为啊?有功名何用,不能饱食众生。黄河水患,恶死众数,他阉人却作威作福”刘梦得嘴里发出浓浓的酒香气。
      “本就无用,何不看开些,你我原本就是俗人罢了”
      “可我偏不想做个俗人呢”
      柳子厚又垂首,看着眼前的路,又望向身边人的眸子,“可是他们不会由着你。”

      柳子厚岂非不知这人所想,但欲盖弥彰下的太平盛世,岂能容下这样的想法,这样的人。这样的世道太清醒怎能活的痛快,人啊,还是糊涂点好。刘梦得,你爱你的桃花便好了,管什么世道如何?

      “近日黄河水患,殃及河岸百姓众数,却听闻地方官吏趁乱生事”大殿上百官因为那一人的怒气而颤栗不已。
      “一群饭桶”
      无人敢答,毕竟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何况还是只发了怒的老虎。皇座上的人因为生气,脸气的涨红,剧烈的咳嗽起来。
      “皇上须保重龙体啊”
      一个声音说道,众臣赶忙附议“皇上保重龙体啊”
      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嗽,皇帝抬起头像刚才的声音望去,众臣皆再次屏住呼吸,生怕再次激怒了皇帝。
      “杜佑”皇帝看着大殿上脸色颇沉重的人问“依你之见,朕当何如?”
      “没事,直言吧,说错无妨”
      “依臣之见,当力惩为非作歹的官吏,下拨粮款,调派中央官员以作监察”杜佑此话一出,大殿上皆沉寂了下来。监察是个不错的官职,但朝中大臣皆牵涉众多,即使与地方官吏结怨的事也是谁都不愿做的。
      “那依你之见,朝堂之上谁适合做这监察御史?”
      这回杜佑却不再答话了,皇帝眼见又要动怒。武元衡却站了出来,立在杜佑身旁。
      “依臣之见,那新晋的状元郎刘梦得倒是合适极了”
      “那刘梦得现在何处?”
      杜佑扭头看了武元衡一眼,然后回话“那刘梦得现在在礼部做任记室”
      武元衡笑得轻巧极了,“现在国家正是用人之际,状元郎却只做个任记室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杜大人你说是吗”
      “武大人所言极是”
      “那好,便让这刘梦得做这监察御史,刘大人你可担得起朕托付你的大任?”这等情景之下,怎能答不愿意。尽管明白自己这是被人算计了,也只能上前行礼“定不负圣上所托”
      皇上很满意,于是就也“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恭喜啊,刘大人”武元衡拱手作揖,笑得妖邪极了。
      “还没谢武大人提拔”刘梦得还礼,一副诚恳的样子,武元衡觉得无趣也不再说话,转身看见杜佑又迎了上去,刘梦得觉得这人也真是飞扬跋扈极了。
      捋了捋袖口处的褶皱,抬眼却看见不远处柳子厚正担忧的看着他。他犹疑了一下,度步走了过去。
      “柳大人不走,是在等我”他学着这人平日的腔调,调笑着说。
      “是啊”本想呛一下这人,却不想这人两个字就击败了自己。想了一下也是,干嘛跟他比谁的脸皮厚。
      “还想请鄙人喝酒呐”刘梦得看他一眼,接着往前走。没想这人这次没跟少来,只是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不回头,刘梦得便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那种担忧的、咬牙切齿的目光。但他不愿回头,不愿解释,既然退无可退便迎上去好了,有什么好解释的。

      这几日,刘梦得才知道原来任记室的工作和监察御史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他除了要每日上朝向皇上报备,还要调查账目缺漏,在酒席上推杯换盏。不查不知道,这官场真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账目里的花样更是数不胜数。倒是惩处了几个地方官吏,还得到了皇帝的奖赏。但刘梦得知道,那几个官吏不过是面上的。真正的毒瘤是他动不起的,比如说,武元衡。那人推举他时,便知道此事。即使想皇上检举,这人也自有办法洗白,何况皇帝为了顾全大局,必然是不会动武元衡的。如若这样这样做了,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倒是黄河水患得到了缓解,皇帝一时龙颜大悦。
      早朝后,刘梦得想着似乎是好久没见到小五了,想了想收拾东西往家赶。刚到门口却看见小五背着包,忙拦住
      “小五,你……你这是上哪去啊?”
      小五看见他也不慌不忙的,手里提着包“我回家看看我娘,我大半年没见她了”刘梦得听了这话也想起他的母亲来,“你去见你娘啊。”
      小五见这人又是一脸呆样,要绕过他走“大人,我要走了,过两日便回来,我跟小招说了我要走,让他侍候您”刘梦得此时便想起了什么,自己离家已经这么久了,却未托人给母亲带过一封书信,想来也真是不孝啊。
      “你明日再回吧,我也想回家一趟,我也许久未侍候在母亲身旁了,明日我们一起回去”刘梦得说这话时定定的看着小五,小五看着他,转身又进了宅子。小五没见过这样的人,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却又什么都放在心上,明明可以用主子的语气来命令,却偏偏用一种问询他意见的语气。但是并不讨厌,没有人这样对自己。听着隔壁房里翻动收拾东西的声音,小五无奈的跑了过去。接过那人手里的东西
      “这种事你吩咐我来做就好了”
      刘梦得怔怔的看着他,半晌笑着腾开手站在一旁,看着小五收拾。

      翌日,刘梦得如往常一样上早朝去。在朝上提出要回乡省亲,本以为皇帝必要痛责他一番,毕竟黄河水患未除,但没成想皇帝爽快的答应了。并夸奖他说什么刘大人孝行感人。后来刘梦得才知道皇帝的各个儿子心里想的,都是如何把自己的老子从皇位上弄下来,然后自己坐上去爽一爽,不过这是后话了。
      从朝中赶回家的时候,小五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了。小五为了回家见娘还特地换了见新衣服,手中提着大包吃的。
      “小五,你提这么多吃的干嘛”刘梦得坐在车上好奇的问他。
      “我们不过大半日的车程啊”小五笑着说“是我娘,我娘她啊最喜欢吃甜食”
      刘梦得往那袋子里看了一眼,都是些什么蜜糖封的山楂果,南湖的蜜饯。
      “老人家吃太多甜的可不好”
      小五沉吟了一下然后说“我娘她啊也不是自己吃,她都分给小巷子里的孩子吃,那些孩子都可喜欢她了” 刘梦得隐隐觉得他有什么没说,但又觉得不知是什么事还是不问的好。
      “我家在驿桥北边,一会儿路过的时候去我家坐坐吧,我娘啊最喜欢文化人”小五笑着对车里的人说。
      “好啊”刘梦得也笑着回答他。路过林间,风钻进马车里,刘梦得也一下子醒了,坐在马车里想东想西。想母亲做的包子个大皮薄,街口卖糖葫芦的叫卖声,又想到坐在马背上闻见的花香。自然的想起了柳子厚那张脸上揶揄的笑意,然后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不让自己想这个人。可要是不遇见这个人,即使是长安也一定无趣极了,不由轻笑。
      小五听见车里人的笑,大声问“大人,你不是梦见红袖楼里的姑娘了吧”小五不知道刘梦得正在想什么。而此时的刘梦得听到这句话就想起了,昏黄的巷子里某个人无耻的声音“你不会是去红袖楼里找姑娘了吧”一时无语。小五见他不发话,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腹诽着回家见娘都不忘了想姑娘,哎禽兽啊禽兽。
      夜也生了,刘梦得闲着无聊,坐在车里唱,唱他常用的调子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唱的高兴了,用扇子敲着节拍。小五听不懂这人在唱什么,但能懂这人在说愁。这样的人也会有愁吗?小五不禁想。
      过了桥,小五不禁高兴起来。
      “大人,你看那就是我家啦”刘梦得也被感染着不由得雀跃起来。
      “娘,我回来了”小五朝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妇人扑了过去。再来便是母子温情的场面。
      “娘,这是我和你提过的刘大人”妇人显得很激动“哦哦,刘大人快快屋里坐,小儿素日没有出格的举动吧?”
      “没有,小五他为人很周到”刘梦得答道,“他说着半年未见您了想回来看看,我也许久未见我娘亲,我们便一起回来了”
      “啊啊真是好孩子,小五多跟人家学学”烛火昏黄,却比那大宅里温暖多了。
      大概因为近湖的关系,夜里很凉,刘梦得辗转着,一夜未成眠。
      早上便让小五送自己回去,这时小五的母亲也开口了“泊温,快把人家送回去”。刘梦得一脸诧异的表情,小五知道他诧异却没看他,只跟妇人说了句“好,我送了他便回来”。那妇人看着他,刘梦得觉得她的眼神和昨日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同。跟着小五上了车。
      在车上,刘梦得还是忍不住问“我听你娘叫你泊温,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小五沉默着,就在刘梦得猜测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小五说了句“泊温是我爹的名字”他顿了顿,像克制某种情绪“我爹早些年在河上打渔,遇上场风浪,人就这么没了,自那以后,我娘就变得时好时坏,常常把我认成我爹,把周围的孩子当成是我”小五努力平静的陈述着。刘梦得没想到会是这样,想了想说“抱歉,我不该问你”
      小五此刻也平静了下来,笑了笑摆手说“没事。”有继续和他说“我有时也觉得我娘精神恍惚其实是件好事”
      听了这话,刘梦得有些不解,又进而懂了小五这句话的意思。有时清醒的人才活的痛苦,疯了倒是件好事。
      一时无话,到了地方,小五挥手冲他告别说“我日后来接大人,大人也好好侍候娘亲吧”说完转身赶着马车走了。
      刘梦得也转身进了家门,看见那孱弱的忙碌身影,不禁黯然,声音沙哑轻声叫了句“娘。”那身影转了过来,刘梦得看着那许久未见得身影说出了那句话“娘,我回来了。”

      一晃七日便过了,小五按照约定来接他。他看着门口站着的妇人,不禁书说“娘为何非要让儿子做官”还有后半句他没说,就在家中侍候不好吗?
      妇人诧异的看他一眼,又温和的摸了摸儿子的头,“男子汉大丈夫说这话也不怕人笑话,别忘了你答应娘什么”
      “光耀门楣”
      “记得就好,走吧走吧,好生保重”

      还了长安,长安依旧车水马龙,迎春谢了有桃花,桃花败了结桃果。花和车是不记人的。
      赶赴朝中上任,却在路上听到这样的传闻,那柳子厚柳大人父忧要回乡守丧。刘梦得一把拉过那人的领子,等反映过来又松开,“你说柳大人什么”
      那人明显也有点慌了,结巴这说
      “柳大人父忧,柳大人要回……”话还没说完,刘梦得转身已经走了,他难以想象就在他回家母子团聚的这几天里,柳子厚却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他慌张的顺着巷子跑到柳府,门楣上挂着白绸,里面的人跪着,嘁嘁哀哀的哭成一片。门人看见他把准备好的丧服白袍送到他手上,示意他换上。
      刘梦得换上丧服,进了灵堂,说完凭吊之言,找了个角落看着跪在棺木前的那个人。他的眼圈发红,嘴唇却是青的,莫名的刘梦得觉得他很冷,很想上前……抱抱他。
      柳子厚听见他的声音却也没有任何动作,好像这世界都和他没了关系。刘梦得见不得他这样,柳子厚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清雅的,含着笑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又像个登徒浪子。反正不该是这样,这样的柳子厚让他胸口发闷。
      他找了个借口,跟着来人匆匆走了,他不愿也不敢再看这样的场景了。是的,不敢。
      回到家里,直接回到自己的那间屋子。坐在床上,锤着自己的胸口,想把那口使他难受的气锤出去。无法缓解,就衣服也不脱,蜷缩着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脑子里一阵眩晕。

      入夜,他始终没有成眠,也没有脱衣,不点灯,光着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随着门吱呀一声,一个身影潜了进来。刘梦得精神恍惚着,也没去分辨来人是谁,就说“小五,我没事,脚发烫就走一走,你回去睡吧”
      那人看他这样,只好走到他面前,板起他的脑袋让他看着自己“柳子厚!”刘梦得似乎梦中惊醒似的看着这个人。那个人却不看他了,蹲下身去摸了摸这个人的脚,凉的要命。起身看着这个人,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这个人。刘梦得只觉得明明是一样的表情,现在看起来却显得疲惫极了。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月色很淡,朦朦胧胧也看不真切,但就是固执的望着对方,想用眼睛给对方戳了洞的望法。
      柳子厚最后还是忍不住先打破了沉寂“别站在这了”刘梦得也觉得这样子真是傻极了,就由他牵着袖子往床的方向走。柳子厚让他坐在床上,然后用被子把他的脚包了起来。暖和了刘梦得才想起来问“你怎么这么半夜三更的来找我啊”
      柳子厚看了看他,也不答话。刘梦得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又想起他在灵堂上的神情,一时也没有再说话。两人静静的看着,柳子厚突然伸手,刘梦得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然后怔住了,这是……一个拥抱。柳子厚……抱住了他,刘梦得一时觉得难为情极了,要发力挣开他,却听这人说“别动,就一会儿,就一会,梦得。” 刘梦得全身松软下来,任由他抱着,不禁想这叫什么事儿啊。
      不知抱了多久,才听见一个声音“梦得,我走了,梦得”这像一个梦,梦里的人眼睛像极了天上的月亮,刘梦得也在这梦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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