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齐小霁

25、好人不长命

　　（二十五）好人不长命
　　沈府变得热闹，沈安整个人看着气色也是红润了许多。府里不为此高兴的，大约除了被杜仲喂错食物的那几尾红鲤鱼、没有留神而被他踩了几脚的荷花池畔的龟还有沈伯养的那只掉了毛的红嘴鹦鹉诸如此类的一切动物们以外，便只有沈宁庭了。沈宁庭耳根子一直清净着，直到杜仲这个到哪哪儿就无比热闹的麻烦出现，除了晚上他回府之后，白日里只要一睁眼，便可以听见杜仲的咋呼声。
　　沈宁庭做别的事时还凑合能忍受，可这看书的时候，杜仲不是在一旁上蹿下跳，瞧着沈宁庭书房里的一切都是无比新鲜，随便什么都是可以在一旁捣鼓许久。便是歪着头在一旁睡着了，好容易安静了些，突然蹦出来一两句梦呓，每每都能把正安心看书的沈宁庭吓一大跳。
　　这一日，沈宁庭正对着书发呆，杜仲又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沈宁庭手里的书被瞬间抽走。
　　“你居然看《本草》？”杜仲胡乱的翻动着，那本可怜的书眼见着都要散架了。“市面上的《本草》很多地方说的都不对，你看就比如这一句吧……”
　　“你看得懂医书？”沈宁庭猛然望向杜仲，一脸郑重其事。杜仲来了这么多日，就没见沈宁庭脸上就有过任何的表情，不是面瘫，而是那种对所有事情都不在乎的漠然。
　　“恩……”杜仲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声音难得的降了下来。
　　‘嘭——’，正要送茶水进来的沈小乐愣在了门口，茶盘直直的砸在了地上，洒了一地的茶水。
　　“少爷你说话了……”沈小乐说话之时眼眶瞬间红了，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呆滞形容，“少爷你说话了……”沈小乐又提了提音调，“少爷你说话了……”沈小乐眼里一片湿润，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笑了，双手不安分的抓耳挠腮十分手足无措，“我去告诉……”沈小乐转身一个重心不稳，正撞上了门框，也顾不上擦去鼻间撞出的血迹，一路快步跑着，“少爷说话了！”回廊里响彻沈小乐的呼喊声。门框上的血迹刺进沈宁庭的眼底，蓦地心里有些泛酸，久久注视着那一道其实并不清晰的血迹。
　　“哦对，你说话了，我一直以为你是哑巴呢……”杜仲看着沈宁庭，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好歹让我平衡了一点，墨墨喜欢的不是个哑巴……”
　　杜仲来沈府大概有小半年了，沈宁庭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也难怪他误以为他是个哑巴。只是杜仲很久之后才知道，不止是这半年，五年，沈宁庭在这五年里，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那日并不知道沈小乐何以能如此激动，也不知道，为什么沈宁庭说了一句话竟然引得全府上下的所有在家里的家丁都聚在了沈宁庭的书房门前，更是不能理解，匆匆放下公务赶回府里的沈安为何抱他抱的那样紧，一个年近半百的男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两朝丞相，当着这诸多人的面，竟然是落泪了。他不知道那一日对于这满屋子的人的意义，只是看着他们高兴，他也跟着高兴。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沈宁庭拿手在杜仲眼前晃了晃，沈宁庭那一番话欲扬先抑，先给他们震慑住了，然后一顶高帽子给足了所有人面子，这一路下来，算是让他在众人心里有了几分分量。接下来讨论军情就进行的比第一次顺利了许多，众人商定好了下一步的部署便说让沈宁庭好好休息，然后散去了，现下议事厅里就剩下沈宁庭和杜仲两人。
　　“啊？”杜仲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眼前的沈宁庭眉眼依旧，只是他在赫连靖的营帐外，不，更为准确是应该是在回城后拿到那封信时，他便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你怎么能把所有事情掐的这么恰到好处？”杜仲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具体呢？”沈宁庭觉得今日的杜仲有点奇怪。
　　“你早算到第一场仗你会被抓？万一赫连靖杀了你？或者拿你做筹码直接让我们退兵呢？”杜仲当晚真的配好了药，装晕还是有点明显，所以配好了让人昏睡的药物，这样哪怕是大夫来查看也不会露馅。沈宁庭不肯用他的法子，他本是要临出征之前偷偷唬他吃药的，不过被他发现了。后来一想，他还是考虑的不够周全，也是第一次上战场，不知道战场险恶，他根本不可能时时刻刻跟着他。
　　“文官上战场，一般都会被人当做弃子，没有利用价值的，所以拿我当不了什么筹码。不过是我好歹是丞相公子，哪日他想和北霁重修旧好，有我在手里，我爹兴许能替他们说几句话。所以，我是他们的退路，他们不可能杀我。”沈宁庭唤来小厮送来了一盏茶润了润嗓子。
　　沈宁庭没有说的是，其实赫连靖为什么不杀他，若非赫连靖亲口告诉他，他也没有想到那一层。不过他想的是，以他们内讧的情况看，第一仗赫连靖得胜已是定局，问题是在战后他会是一种怎样的姿态：死、被抓或是侥幸逃脱。他的身手，活着离开战场便已经是赫连靖手下留情，只要他战场上活了下来，若是被抓，赫连靖便不可能再杀他。至于若在战场上没有活下来那是后话，说到底，他其实在拿自己的命赌一个机会，赌一个活着扳回局面的机会。
　　“那你又怎么有把握你能挟持住赫连靖呢？还算好了时间？”若是沈宁庭没有被抓侥幸逃脱，这一封信大概就不会到杜仲手里了，这一封信算是他预留的后招。如果说这些是可以提前预见到的，那这八日之期便让人奇怪了，虽说最后是第十日，但偏差也是不大。
　　“时间这个嘛，我估计我一场仗下来，没个七八日精神难得恢复，所以定了八日之后。”沈宁庭这话说的坦诚，让人原本满满的崇敬浇灭了一半，不是算好了别人的时间，而是对自己身子的‘自信’，自信没个七八日是肯定恢复不了。“赫连靖是自来熟的性子，像你一样，接近他并不难。而且我不是交代了你能败则败嘛，他们越得意，就越容易轻敌，加上我看着都是下一刻一口气上不来就要倒下的样子，赫连靖不会对我有过多的防备。”
　　“你的药哪来的？”虽没有人告诉他赫连靖是被人下药，但是一来要找一个沈宁庭徒手都能挟持住的正常人难度不是一般的大，二来营帐外他看赫连靖脚步虚浮，说话有气无力的样子，便得到了赫连靖应该是被沈宁庭下药了的结论。
　　“你给的，就是你要让我吃的那个。”眼见杜仲一头雾水，他配的药确实被沈宁庭拿走了，不过他配的是昏睡的药，赫连靖虽然没有力气，但意识还是清醒的。“你配的药一向药效极猛，我估计我若那一日真吃了你的药，能‘风雨不动’的睡死上很久。不过你的风格，是在下猛药的同时留有余地。这个药你第一次配的时候，我依稀记得你告诉我用蜂蜜的话，可以缓解药效。我估计赫连靖这种皇子毒药什么的应该被吃过不少，底子不错，所以他只是使不上力，没有睡过去。”也有可能是芥末的味道太冲了，药效本就因人而异，也说不太准。
　　“如果哪一步出了岔子，你就没命了。”杜仲已经确定，自己真的不认识眼前这个沈宁庭。每一步看似无意，可环环相扣又是顺水推舟般的一气呵成。
　　在赫连靖的营帐外，他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不知多少次，他不过带了区区不到一千人，如果赫连靖变卦，他们真的无路可退。沈宁庭就那么从容的看着赫连靖，一句‘感谢皇子成就了我的千古英明’，化解了危机。还有议事厅里，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他知道他是伶牙俐齿，只是那从容不迫的风范，以及不怒而威的庄重，真的足以让台下那群人拜服。这样的沈宁庭，从他们两人三年前认识起，他从未见过。
　　“我神机妙算，怎么会有错。”沈宁庭挑眉笑看着杜仲，以前他这副表情时，杜仲只觉得是故布疑阵，现在再看，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杜仲沉思了片刻，从赫连靖营帐里出来时一路挂着的凝重神色纾解开来，让人熟悉的笑容在他脸上漾开。“你笑什么？”
　　“替伯父高兴，他以后可以安心些了。”杜仲站起身，坐了这么久，身子都有些麻木了，他撑开一个大大的懒腰。
　　“怎么说？”杜仲的逻辑，沈宁庭偶尔是完全跟不上的。
　　“伯父一直给我说你身子不好，生怕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不用为这个担心了。”杜仲长吐出一口气，沈宁庭的计划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些天也是难为他一直记挂着沈宁庭的安危，现在沈宁庭回来了，好歹能暂且放下一点心。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沈宁庭还没有听明白。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杜仲笑着说，有些话被他说出来总是让人哭笑不得，喜也不是，怒也不是。
　　“借你吉言。”沈宁庭冷着一张脸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