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齐小霁

12、沄州出巡的真相

　　(十二)
　　沈宁庭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次醒过来之时发现自己已经不是躺在大帐里，而是在陌生的房间。躺了太久，脑子一片混沌，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一个小丫头蹿了过来，给他扶好了靠枕，搀着他靠在了上面。沈宁庭认出来了，这是早前两天进宫时给他带路的小宫女。
　　“大人睡了两天了，可要安排人送些吃食过来？”之前未听过她开口不知道小丫头的声音其实是这么清澈，让沈宁庭脑子都是清醒了些。
　　“不用了，这是哪？”沈宁庭倒是真的不饿，他现在更关心唐演的事情。
　　“这是公孙淑将军的将军府。唐演的叛乱已经被镇压下来，大人宽心。陛下吩咐，大人此次受惊了，要好好休息。”小丫头不紧不慢的说着，细心帮沈宁庭理着被脚。
　　“陛下在哪？”沈宁庭问，又停顿了片刻，掀开了被子作势要起身下床，“算了，你带我去吧。”小丫头没有说什么，帮他穿戴梳洗了一番，便领着他去见慕容玦了。
　　“唐大人绝对不可能叛乱的！”沈宁庭还在门外便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一进门，看见了几日未见的谢仁青跪在堂中央。
　　“微臣参加陛下。”沈宁庭正要行礼，被小厮赶紧拦住了。
　　“你有伤在身，免了吧，赐座。”正台上的慕容玦开口。沈宁庭抬头打量起也是几日未见的慕容玦，除却他今日穿的衣服颜色和他之前看见的那件不一样以外，一切似乎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温柔的脸上挂着那份疏离的笑容，永远波澜不惊的看着周遭的一切。
　　“微臣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说，唐大人一心为民，不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谢仁青着急的说着，那张脸本就长的比常人显老些，又眼看着是有几日没有打理胡茬，明明是二十出头看着更像三十的人了，“许是……许是……”
　　“沄州需要个主事的人，你常年在唐演府里，你来接这个位子非常合适。”慕容玦并不跟着谢仁青的话题说。
　　“微臣什么都不要，只想请陛下再查一查唐大人的案子。”谢仁青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开始不住的磕头，平日里看着瘦瘦弱弱的，今日估计是使了全力，砸的青石地板都是微微震动，两下下去，谢仁青头上已经被磕破，有了些许血迹。
　　“皇上……”沈宁庭有些看不过去，没有忍心再看谢仁青。
　　“如果找到唐演，朕可以念在他往日的勤政给饶他一死，你不要再找百姓写请愿书了。你再求情，朕向你保证，一定会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慕容玦淡淡的说着。
　　“谢陛下。”谢仁青也知道再没有可以周旋之处，又是重重向地上一磕头，身子一软，倒在了堂下。手下有眼尖的人立马上前将他抬走了。
　　看着被抬走的谢仁青，沈宁庭面色有些凝重。唐演对谢仁青的态度他都是看在眼里，现在唐演做了乱臣贼子，换做其他人，以往和他有关系的人只怕都是避之不及，这个书呆子还在为他求情。听两人说话间他还找了人写请愿书，可能唐演确实是个好官，才能让这么多人在这样的时刻还愿意为他说话。不过这也不影响他造反。
　　“侍郎还是收起关心别人的心，先关心丞相吧。”慕容玦幽幽的扫了一眼一直望着谢仁青离开的方向的沈宁庭。
　　“我爹……怎么了？”沈宁庭瞬间收回了目光，紧张的看着慕容玦，双拳不自知收紧了攥着衣角。
　　“带他去看沈安派来的人。”慕容玦说完便起身走了，沈宁庭愣在了椅子上，都忘了行礼。慕容玦叫沈安，一直是叫‘丞相’，第一次，用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叫他的名字。
　　他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向前走着，很快被人带到了一个房间前，门外都是侍卫，带他来的小厮向他们说明来意后便向他示意让他进去。他推门，背着门站着一个穿着盔甲的身量比他高些的男子，男子听见了声响，回过头来，一张熟悉的脸撞进沈宁庭眼底。
　　沈宁庭身后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他怔怔的看着眼前人，明明是熟悉的脸，恍惚却让他觉得有些认不出来。
　　“小庭子！”杜仲开口，向他奔过来。他孩子气的笑容让沈宁庭马上打消了陌生感，这身盔甲，和他往日的气质实在不符。倒也还蛮合身，只是想起他往日的形容，沈宁庭突然就笑了出来。
　　沈宁庭笑了，离他越来越近的杜仲脸上的笑意却是一点点凝重了起来，“小庭子，你瘦了。”杜仲少有的扳起了脸，语气也是十分正经，“还受伤了。”他低头看着沈宁庭被包扎着的左胳膊，杜仲突如其来的正经关心让沈宁庭极为不适应，两人均是沉默了。
　　“怎么样，是不是被我这身衣服惊艳到了!”杜仲瞬间抬起头，像是小孩子显摆一样的形容，睁着一双桃花眼期待的看着沈宁庭。
　　沈宁庭默了片刻，“是，公主看见了一定喜欢的不得了。”他脸上的笑容浅了些，眼中的杜仲在听见他这话后脸上又绽开了一个更大的笑容。
　　“我也觉得是。”杜仲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盔甲，左边衣角许是刚刚过来的时候蹭上了些许灰尘，他轻轻掸了掸。
　　“你怎么来了？还被软禁了？”沈宁庭想起他来这趟的目的，慢慢收敛了笑容。
　　“软禁？怎么门口那些人不是保护我的吗？”杜仲满脸不明所以，也未多想，马上带到了另一个话题上，“你勾结唐演带人刺杀公孙淑的消息传回了临霁，你爹急得不得了，我去看他的时候，他给了我一块兵符，拜托我来帮你。”杜仲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小玉牌，递给了沈宁庭。
　　沈宁庭的笑容僵住了，只觉得脑子里一记闷雷炸开，震得他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杜仲递过来的玉牌看也没看，一把接过攥紧了，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只怕不止是杜仲，知道沈安调兵的人都要以为这是慕容玦的授意，可其实慕容玦一直忌惮沈家两朝丞相的声望，又怎么会将兵权分丝毫给沈安。慕容玦现在没有明说，大概是怕动摇人心，丞相私藏兵符，这事一旦传出足以让整个北霁震动，宁州并没有多少他的亲兵，现在宣扬出来，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你看，我这次奉丞相之命带兵救驾，是不是大功一件，皇上肯定会大赏我，然后我就离墨墨又近了一步。只要……”杜仲越说越兴奋，一回头看见脸色很不好的沈宁庭，一时停了口。“小庭子你怎么了？”杜仲推了推他。
　　“啊？”沈宁庭如梦方醒，“回临霁，回临霁！”沈宁庭自顾自的说着，跌跌撞撞的转身要走，房门一拉开，夺目的日光正刺进他眼里，他眼前一黑，倒在了门口。
　　“小庭子！”
　　一路回临霁，沈宁庭都是带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杜仲自请一路照顾着他，好歹让他没死在路上。慕容玦也派人照顾的极为周到，只是再没有来看过他。他们一行还未到临霁，整个临霁，不，是整个北霁都将唐演一事传了个遍。本是主人公的唐演，原也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沄州知府，又是个反派角色，自然的就被人马上忽略，沈宁庭再次成为了话题的中心。
　　他为了保护慕容玦险些废了一条胳膊的事情，谁也没见过具体的场景，于是又给了人们以无限的想象，说书人口里又是传出了无数的版本，场场还是客满。人们纷纷揣测丞相沈安已经位极人臣，现在这沈宁庭也开始崭露头角。原来说沈宁庭大多还是为着他那张脸，到底也只是个长的好看些的才子，现在出了唐演这件事之后，他便成了文武双全的绝世人儿。人们开始把他和沈安联系起来，更为准确的说，是和丞相接班人联系起来
　　。在诸多人眼红之际，只有对朝堂之事极为敏感或是熟知这其中原委的人，才能隐隐感到，唐演一事虽然看似平息，但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暗自酝酿。
　　“哥哥！”慕容墨最近是三天两头的便往宁王府跑，慕容砚前几次都是让小厮说他出门了，眼见慕容玦就在这两日间便要到临霁，慕容墨再待不住了，今日直接闯进了后院。
　　慕容砚正在修剪树枝，身边也没有小厮伺候，一个人安静的待在这一片绿意之间。
　　“沈大人调兵的那块兵符，不是皇兄给的对不对？”慕容墨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声音也是越来越低。慕容砚没有说话，手边这株牡丹修剪的差不多了，他又移步换到了另一株前。慕容墨见他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心急之下上前一把夺下了他手中的剪刀，扔在了地上，“慕容砚！”
　　慕容砚的没有回答，让慕容墨的心狠狠一沉，慕容砚抬头时，她的眼泪已是顺着眼角流了下来，那双永远闪动着的大眼睛此刻是汪洋一片，看着让人格外心疼。慕容砚一言不发，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剪刀，继续修剪着下一株牡丹。
　　“私藏兵符，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慕容墨的声音越发哽咽。
　　“你知道慕容玦这次为什么出巡吗？”慕容砚开口。
　　“大旱是一个原因，主要是要收回父王当年不得已散在沄州的兵权。”慕容墨呜咽着回答，她早知在慕容砚面前哭他也不会来哄她，眼泪还是这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慕容砚听见慕容墨的回答，手里的动作慢了半拍，“我妹妹原来这么聪明……”慕容砚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他一早知道唐演的异心，出巡只是为了证明和丞相有没有关系。”
　　慕容墨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慕容砚，未来得及落下的眼泪就这么留在眼眶里，好半晌之后，她才吐出一句话，“如果有关系，丞相就可能趁他出巡时……他在给大人机会。”
　　“慕容玦从来没有真正相信丞相，唐大人又是丞相的门生，丞相私藏兵符也是事实。不管丞相这次出于什么理由私自调兵，这种种加起来，他现在应该已经认定丞相不是为咱们慕容家做事。”慕容砚毫不在意的话语一字一句落进慕容墨的耳里，让慕容墨沉默了许久。一阵细风穿过整个后院，慕容墨觉得这阵风直吹进了她心底，让她全身都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原来他带沈宁庭出巡，不是为了提拔他，而是防备沈家，让丞相有所顾忌。”慕容墨伸手极没有淑女风度的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皇兄这么容不下沈家，就算你答应我，说兵符是你给的，皇兄的主意也不会改变。”慕容墨冷静的说。
　　“事实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玦怎么想。”第二株牡丹也修剪的差不多了，他放下了手中的剪刀，顺手拿过放在一旁的手巾擦了擦手，他的脚边胡乱堆着一地枝叶，看着让人心烦不已。
　　“我明白了，谢谢哥哥提点。”慕容墨拂去了脸上残留的泪痕，又理了一下衣裙，转身便离开了。
　　两日后，慕容玦一行浩浩荡荡进了临霁城。慕容玦派人来说，沈安前两日已经回府，让沈宁庭先回府休息，午后再和沈安一起进宫。杜仲本想送沈宁庭回去，不过被慕容玦派人带走了，杜仲以为是要封赏他，喜滋滋的扔下了沈宁庭。
　　从他动身那一日算来，前前后后他离开了近一个月。自打他生病后这八年，他再没有出过这样的远门。一路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便是一阵一阵在沈宁庭心头回荡，且离沈府越近，这样的感觉越是强烈。离沈府只剩百米之时，看见门口站着一行人。马车终于停下，也顾不上等它停稳，沈宁庭便急急忙忙从车上跳了下来。
　　“少爷你终于回来了。”为首的是沈伯，一把年纪的老人家看惯了这么多年的风雨，现在竟是红了眼眶。
　　“回来就好……就好……”沈安紧紧抓着沈宁庭的右胳膊，一时心底百感交集，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少爷你的手……”说话的是沈小乐，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眉目之间和他极像的小孩躲在他身后，正瞪着一双小眼睛怯怯的看着眼前这一堆人。
　　“没事，已经好多了。平安又长高了。”沈宁庭笑着摸了摸这个将将半个大人高的小孩。
　　“行了行了都进去了，别让少爷再受了风。”沈伯抹了一把老脸，将众人往屋里引去。
　　进了屋子，一群人围着沈宁庭又是问长问短，还是沈宁庭说了一句累了，他们才散去，留下沈安和他两人在房间。
　　“爹……”刚进门的亲切感慢慢褪去，沈宁庭知道现下还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等着沈府。
　　“我知道你想问兵符的事情。”沈安的脸色也渐渐从沈宁庭方才进门时的欣喜变成了冷静。
　　“您明明知道皇上这次是要试探咱们，为什么还要……”沈宁庭越说越急。
　　“我答应了你爹，要照顾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