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确定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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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燕辞楚分别后裴辞便往自己的院子里去，蝉声寂寂，流水汲汲。
林墨酣被安排歇在前院，为示区别裴辞住在后院，这会房中无灯，他该是睡了。
穿过回廊，裴辞便要推开门，手却一顿停在门环上。
她浑身紧绷，隐隐听到似要融入夜幕的呼吸声。
裴辞缓缓推开木门，“吱呀——”一声，伴随着门环碰撞木门的脆响。
“久等。”她扯起嘴角。
月华透过支起的窗扇，穿过桌前盆栽映到那男子脸庞，疏影横斜间模糊了眉目，唯一双眸波澜不惊，抬眼望她。
“为何来了？”燕帷幄轻声问，似乎再重一点声便会惊扰到裴辞。
“该是我问你罢，燕帷幄，或是，星华虮？”裴辞深深吸了口气。
燕帷幄垂了眼睑沉默。
裴辞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当年不告而别，如今成了鲜克王长子，一开始为曾记作门客，曾（zeng）记，曾（ceng）记？”
“……你还曾记得簪玉山么？”她皱了眉头，深吸了口气，语气越发急促，逼迫般的追问。
却在这句话脱口而出后缄口。
她似乎瘫软下来，呼吸沉重，靠在椅背上隐入阴影。
“阿辞，我的身份和苦衷……我不想你烦忧。”他一句话堵了所有询问，席上赭衣已换，一身黑裳融入房间暗处，神色淡淡。
裴辞勾起嘴角，淡淡地笑。
当年玄河畔她救下的少年，也是这般神色行事如魍魉莫测，但相较之下少了几分黑夜墨狐般随时蓄势待发又阴狠狡黠的味道。
等闲变却故人心。
“当年相救也罢，后来不告而别也好。”她笑意浮上嘴角，“当年伤势惨重一路流离，没想到竟是救了贵人……师兄知晓你如今过得好，一定和我一样开心。”
裴辞心绪不宁，眼前浮现过往岁月，猛地怔住发觉一直提及当年。
她再次微笑。
“如今身份……初次见面，我是逄非衣。”
“阿辞？”燕帷幄微露诧异，当时年少，大家都唤她阿辞，也未深究名姓。
“闺中小名罢了。”裴辞站起身抬手挽袖正欲客气送客，忽闻他道：“这次可是为了桑榆门来的？”
燕帷幄说罢便是反手一剪，把裴辞一截手腕勾住往他身前带。
“江湖之事，又何劳公子挂心？”
言语间呼吸可闻，裴辞只得一沉手扭腕脱离禁锢，燕帷幄却不依不饶，她只得扭身又伸出另一只手相救，不料他无赖一身冰寒之气压过她，还未使力双手便被反剪身后动弹不得。
“要起风了，你身子骨娇弱，去不得。”燕帷幄沉眸看她。
裴辞一怒，当年自己孤身一人河畔练剑发现了仍在急涛中昏厥的他愣是救了上来……这叫娇弱？
忽觉“起风”二字不对，裴辞若有所思，燕帷幄喜双关喜暗语，这是警告她桑榆将起风云危险重重了？
“多谢您挂怀了。”裴辞好像理解了他用意，身子一松不再挣扎，低着头便显出了几分娇媚含羞之态，燕帷幄从她身后望她，侧颜娇妍细致脖颈修长白皙，他缓了呼吸。
她却突然放出真气脱离钳制一跃而起：“我自会考虑。”
却也暗惊分别后燕帷幄这一身武功难敌。
不料腾挪空间狭窄，几番动作下来一个不慎二人反而双双压上美人榻。
墨般的头发倾泻下来笼住燕帷幄眉眼，隔绝外界成了一方天地。
燕帷幄高大身形蜷缩在一方小榻，看起来像只吃饱喝足的慵懒的猫。眉眼细长微眯，七分媚色带三分柔情，又有泠泠细碎的光忽闪，如华丽玄色重锦上妖娆绽开的芍药顶端结成的熠熠花露，惊艳万里葳蕤草木。
他开始微笑，笑得温软肆意不设防，与宴上判若两人。
“你的德性还是没改。”
裴辞手勉强撑住保持距离，望进他眸子里表达的千言万语，再也反抗不起来。
“小短手……”燕帷幄开口笑她就算撑住床榻两侧也与他咫尺距离，裴辞嗔他一眼，不习惯这距离欲待起身，不料他仰起身略带强硬地环住她。
“不要动好不好……”他埋入裴辞颈窝，叹息得满足。
“阿辞，那一年，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他顿了顿，“从前和往后，都不会有。”
裴辞欲拂开他的手停在肩膀上方，虚虚一个将按上去的姿势，却怎么也放不下手。
她闭上眼咬住嘴唇，忍住此刻翻涌情绪。
犹记初见，正值初春玄河冰裂，那混杂着北地黑土色泽浑浊的冰开始瓦解，触及江水砭骨又寒彻肺腑。他一身白衣上鲜血淋漓而复染上泥泞，差点辨不出原本色泽。自己下了好大决心救下他，又求会医的师兄为他疗伤，身上大大小小数十伤口加上寒凉透骨的江水浸泡，他大病一场。
容颜清秀的少年忍耐力非常，对近乎凌迟般惨烈的伤口上药从不呼痛哭泣，甚至一丝一毫苦楚的表情也未有。清醒时话也少，只说是被人追杀无奈跳江，平日里基本上是自己自问自答，但也看得出他一开始的森凉戒备渐渐土崩瓦解，相处久后渐生情愫，虽救他时挨了不少骂，但却是除了师长外第一个亲近之人
亦亲亦友的清俊少年莫名离开不想如今行事风流又莫测，人心难防，是再也不能说出“将这里作你家”这样的话了。
相拥无言。
少顷，燕帷幄放开她来，颈上一凉，圈住的是一条麻般材质编的链子，末梢坠了颗石头状物事。
黑暗里辨不清样式，裴辞正要解开。
“留个念想，你解不开的。”他想了想又补充，“这材质特殊，剪不断烧不烂，坠石轻巧坚硬无比……叫颈锁。”
裴辞细细地摸了一圈未见搭环，果真也扯不开，奇了：“那怎么戴上去的？”
“你不需要知道，会有解开的那天的。”后半句声音却低了下去。
“还是未曾见面的好。唤我燕帷幄罢。”他的声音又变得阴沉，起身离开。
裴辞执了链子，暗恨自己态度为何和缓下来还戴上了牵绊。
“莫名其妙！”她一脸郁卒地瘫倒。
——
为了躲莫名其妙的某个人隔天一大早裴辞拉着林墨酣一身男装高踞在燕辞楚书房摆着舆图的一方大桌上正襟危坐。
燕辞楚一进房看这情景啼笑皆非，脸涂得蜡黄眉毛微瘪，眼皮肿起嘴角耷拉下来，看起来病怏怏的，为了逼真还点了雀斑。
他好整以暇地坐下，随手接过茶呷了口，抿嘴斜眼睨她。
裴辞一本正经开口：“作为一个年轻力壮仪表不凡孔武有力恨天无柄恨地无环的高大威猛的男人。”
她强调了倒数第四到七个字。
同时为加强感染力她深情地望着燕辞楚并缓缓用力点头，“应是为纤弱的世子殿下效力的最佳人选，没有之一。”
燕辞楚微笑，麻烦真是不请自来。
“作为一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文质彬彬且……弱不禁风的殿下，威猛先生真是为我鞍前马后的最佳人选，没有之一。”
与其不知道什么时候捅个篓子，不如安排在眼皮子底下服服帖帖看着。
要看啥？有本事就看呗。
裴辞准备好的一系列说辞全梗在喉咙，她惊诧地睁大眼睛咽口水，抬头纹滑稽地扯了皱巴巴的口子，她忙把那泥胶按回去，又成了颜色较深的纹路。
“阁下一副身得绝症不久人世的样子看了真令我心生凄凄惨惨戚戚。”游坦尔从燕辞楚身后探出身子啧啧感慨，眼神从捂住的指缝间滴溜溜转一副不堪入目的嫌弃样。
“坦尔。”燕辞楚低声喝止。
“哎……”
裴辞话音未落书房进来一人朝燕辞楚附耳，她隐约听见“燕垒军”、“生乱”等字样，燕辞楚不发一言起身前去。
想到前日夜里所见情景……
当年燕氏随她裴家征战天下，明明功劳平分却拱手帝位拥她父亲为皇，为感念鲜克王之功裴皇赏了好大一块富庶封地。燕垒军镇守岭南威慑闽越一方，成了国中之国却无人敢置喙上言。他们世家自是不可能生叛变之心。
两家世交甚好，甚至建国后下一辈排字辈时都破格用了同一个“辞”字。也是这个缘故，父皇对她视若珍宝迟迟取不出称心如意的名字，说没有一个字配得上她，拖到最后干脆单名一个“辞”字：谐音“珮、瓷”，皆是捧在手心的珍贵之物。
裴辞曾多次在御书房内为裴皇研墨，身为朝中第一宠的公主耳濡目染也大概清楚这威名赫赫燕垒军，按理是出了名的规整滴水不漏，来此地却已两次或目睹或听闻军中生隙。前日夜里闻得“他”、“引”和“闽越”这些字眼，又临近大选之日势力集结，大概是生了奸细入境，又或牵扯到叛国？有身份能力安插人手的不过燕帷幄而已，昨晚警告自己将起风云是否牵扯到他？是否有动作？燕辞楚明知生故却顺势而为做出子夜还穷追猛打之态，是为了掩人耳目抑或其他？
其间关系错综复杂，竟是不能深究细想。
自己原未涉足朝政争锋，做了个嬉笑女儿肆意态，裴皇有意培养但自己却装作不知，因着母后暗中阻碍……
裴辞头更疼了。
她起身大步随燕辞楚去，示意林墨酣回去。
他不是此间人，插手便会牵扯其中，自然不能让他无故受累，看着林墨酣欲言又止，裴辞只好祭出手段。
“师兄师兄师兄我晚上想吃鲜猪蹄卤的红烧肉！鲜猪肉得早点去买才有的挑你做的最好吃啦对不对对不对我今天好想吃你煮的肉啊！”
林墨酣直接被她手推着挤着赶走了。
燕辞楚站在垂花门下微怔，游坦尔目瞪口呆。
这什么世道……
处理好林墨酣后裴辞忙追上燕大世子步伐，重重云霭后透出金芒，云谲波诡中掩埋的一切，似乎即将破开阻碍铺展开来。
也该睁眼看这河山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确定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