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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往事 ...

  •   裴辞倏地一僵。

      她面上带笑,缓缓放松身体,将筷子搁于面碗而后靠上椅背。

      “燕世子这句话,非衣听不大明白。”

      “你也有过暗示,‘非衣''''就是个‘裴’字。皇家之人,又是女子。这并不令人难猜。”燕辞楚不急不缓吃完那口面,面上神色淡淡。

      裴辞将手放在膝上执了压裙福的盘草纹玉佩把玩,她陪燕帷幄僵笑了半个晚宴,看他二人兄友弟恭却苦了裴辞一无所获,宴散后她就怒极换衣卸妆,此时着了件水绿袄裙。光下显得素雅潋滟。

      “世子别忘了,我姓逄。”她偏了头看那玉佩,神色难辨。“当今圣上膝下唯有二女,玄戈和翕,其母你也清楚。为何不猜我是和翕公主?”

      燕辞楚眼神笃定,之前一番接触观察与暗示已认出她公主身份。

      她本就有意无意露口风,想引诱燕辞楚将她认为裴兮知……何况,她的母后本就无法随意道出。

      “传闻玄戈公主师从喻高人,是皇后请愿圣上将最疼宠的女儿送去的。裴家一代凋零,这一脉的皇子也无惊才,却是两个女儿极为聪慧。”燕辞楚笑得有些无奈恍惚,仿佛那人无声照应自己森然命运,每行一步皆为安排。

      出生,即是命运。

      他接着娓娓道来,“陛下想着出个巾帼英雄文武全才也好,于是玄戈年幼时便送了过去。她长于山野市朝,与宫内稚嫩娇养的和翕公主自然不相同。你言辞无忌,行事爽利,作风皆是上位者才有的气度,武功深厚,标识有皇家印记……你认为,你是和翕?”

      的确,满是破绽。

      本来也没想瞒着,那个来历不明的身份行事举步维艰,他自己探究得来的结论,自然更可信也更放心。

      而他迟早会知道自己身份,何必真瞒?

      “我为何不是和翕?”裴辞赌气般脱口而出。

      我倒宁愿是和翕。

      她不计较他言语间措辞逾矩,低低笑了一声。

      说的不假,但保留了三分分寸与真相。

      ——

      最疼宠的,是裴兮知啊。

      帝后疏离,皇后喜怒无常,裴皇看望她常常气得拂袖而归,后位如废。深宫人心叵测,很小时裴辞自己便步步暗防。

      自小不多见父母相聚,宫宴相处时他二人却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意味,裴辞年幼时常困顿不解。稍稍长大未及豆蔻便又被送往喻戴笠处。

      那儿……更像一个家。

      多年后一次行走于宫中,在偏僻处偶然逢一旧宫人,方得知这么多年不闻皇后步复照一族外戚却是因……满门被屠。她原本还不时质问缘由,但步后总是淡笑不语,自此后却明白了几分意味,再也不敢提及。

      三岁能拆机关繁复之木锁于盏茶功夫,四岁能行云流水默千家文,五岁宫宴谈笑间诗书琴画引全城竞逐仿效,六岁私呈“平戎策”予裴皇绝边疆一患。

      每年几乎都搞出偌大动静,世人称赞惊才绝艳不输须眉……

      天知道?

      她自己只想使出浑身解数博母亲一笑享融融亲情……何况,偌大深宫,着实岑寂太久了。

      幼年人生苍白暗淡,疯也似的填那亲情里空虚无比的洞,用浮名粉饰太平,她掩盖那一折就碎的比干心,装裱得流光溢彩灼灼其华。

      步后提及想让自己入其门下时,她“嗯”了一声便行礼应了,裴皇倒是想着让她去桑榆门——当年助裴氏得国功不可没,也信得过。

      但步后言那门中人多杂乱,且千里之远,喻先生乃其门中高徒云云,为讨皇后欢喜,裴皇也便应了。

      永定六年春,裴辞无声隐没在宫门内与世人眼中,出东华门往平歌百里外簪玉山去。

      声息沓渺,唯有诸藩探子得报,知是出宫拜师。

      皇后言辞一向不温不火,待裴辞如君臣,母女二人着实感情疏薄。

      那日临行前她挽了裴辞的手,甚是亲密。

      “母后知晓你知道了灭门之事,为你求得喻先生为师正是为此。”

      那时裴辞还小,怔住听她继续道,“一则再不为人鱼肉遭刀俎,二则来日愿你为步氏一族报仇。三则……裴家子嗣单薄,你此辈无才,往后应辅佐守我江山。”

      那刻裴辞身体猛地一震,掩盖于一身平民布衣袖口下的手不自觉的抖,磨平的指甲依旧在掌心上留下血红印痕。

      岁月森寒,风雨霜花,心头拂不落。

      是,撄宁王朝皇后步复照,她从来未倾注过丝缕温情于一草一木,哪怕是血肉相连。

      临行时不曾殷殷嘱咐她女儿吃饱穿暖毋挂念父母,切切盼她归来,却将家国重任血海深仇君臣命令般托嘱给垂髫幼女。

      而裴辞自己,需做的,仅是一阶下人臣之责。

      那时漠然应下,裴辞往后生活却堪称张牙舞爪鲜衣怒马,偏偏内心从此波澜不惊。

      幼年宫中活得那样憋屈了,为什么不享受自己自由肆意的韶华?

      何况遇见的那些快意之事惊艳男女,才应是暗淡人生里唯一亮色。

      永定七年,冬至。

      她开始听到裴兮知这个庶出公主的名字,从此后每至年节裴辞每回一次宫,贴身婢女嬷嬷便诉一次苦。

      “皇后娘娘将逄妃的女儿接到朝华殿去了,吃住同行!”

      “娘娘向陛下讨了旨意封逄妃的女儿为和翕公主。册封时间比您当初还早,竟还与您同品级!”

      “和翕公主不知身份,身边宫人周围用度皆堪比您了!”

      裴辞起初听到不以为意,大抵是宫中人受了气才在自己耳边添油加醋。

      后来有一日,从喻戴笠手中学得几招,她回宫后便亲自烹了梅花羹,送到朝华殿去。

      媵人通禀了许久,裴辞站在殿外庭院风雪交加,心却欢喜火热近乡情怯。

      她被请进殿中,却看到二人执手言笑。

      “玄戈,这是你兮知妹妹。”她似乎恍惚了,不然怎么看见母后眼底柔情,不然怎么听到母后称她封号却唤和翕一声“兮知”?

      相互施礼后,自己便呈上了羹汤,又被转手赐给裴兮知,母后夸道:“做姐姐的便要多照顾妹妹,往后多做些补的送来。”

      言辞间把她作了厨娘。

      殿内椒香隐隐,暖炉生烟,宫室内绢花玉树装点得如置春天。

      心却覆上殿外皑皑白雪,通透又凉薄。

      好砭骨啊……

      彼时裴辞已经学会若无其事,当时如沐春风毫无防备般笑着应下,此后年节却开始称恙称疾不能回宫,平日流连民间十丈软红,年年赖在师父师兄家中挨过团圆日。

      生怕再看到那一幕幕。  ——

      “裴辞。”燕辞楚冷不丁道。

      “嗯。”委屈、不甘、无奈、愤恨、凄凉……霎时间流转心头,忘却身处何地。

      “嗯?”裴辞抬眼怒视。

      “你看。”燕辞楚诈她承认,少年清朗意气风发,笑得如同春风过境。

      趁她忆旧事心神恍惚诈得她应声,察言观色倒是一流。

      裴辞暗自磨牙。

      “玄戈公主明日大驾莅临鲜克王府,多谢世子亲自步障十里水路相迎。”

      她端起架子虚假地笑。

      燕辞楚立即神色一诧,“噢?并未接到任何消息啊。小王今日招待姨小姐,姨小姐可是知道这事?”

      燕辞楚自是不希望二人公开会面。

      此次大选与世子及冠令八方皆动,再出了她这一盛名公主便麻烦了。

      上次赶尸林中一遇,燕垒军搜查奸细,内部隐隐不和,大抵邻国势力蠢蠢欲动有所渗透才有“闽越”一说。

      这个节骨眼自然不能再生事。

      裴辞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识时务者为俊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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