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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时间不知不觉地走,生活还是不咸不淡地过。
      那天谢桦接了战场的清扫任务,将来势汹涌的北狼崽子一网打尽。然而唯独这一次后方支援不足,而且来的都是北狼精英将士。那群人像是打了狼血一样不要命地往前冲,杀一折百再所不惜。那些人密密麻麻地穿过来,沿着破损的地下长城围堵,形成一道水泄不通的坚壁。这样的困境让她一个饶有准备、也见过大风大浪的云垂术士失了颜色。
      她当时想,会死吗?
      谢桦其实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从玉虚峰下来的时日远没有她在山上修炼的岁月长久,她惯看的是星移斗转,夏天远山的松声如涛,冬日银装的素白寂静。类似于战争、人情处事之类带有鲜活血肉味的东西,对于她而言又是何其的陌生呢。谢桦也知道自己拥有的不是一般人所说的感情,而是所谓虚无飘渺的秋月春风,因为这才是陪伴了她许久的、真正存在的东西。同时她却又有点寂寞,也许真的是俗世的红尘滚滚太过鲜活,让她难免想起了自己因为交接任务而接触到的种种人们,想起他们脸上的表情,他们的笑容有着不逊于星辰的明亮,他们掌心的温度有超越松涛的悠远,他们的羁绊藕断丝连,即便寂静也有尚有余温。死去的话,血液流尽,肢体也会变得冰冷,再也听不见秋月春风,日月星辰,早年一直陪伴自己的都会离去,而日后曾经接触到的那些人们,那些说不上好,却也足够回忆的东西也会淡漠,慢慢地,慢慢地……全都没有了。
      曾经做错的事也没有机会再去道歉……那个家伙现在会因为自己的苛责感到悲哀吗?那个家伙会因为自己的死去而感到释然吗?
      这些谢桦都不知道。
      现状残酷到悲哀,她早已无力面对。元灵也已然不足,像是干涸的水焦躁了体内的脉络。所以她对自己说,拼一拼吧。就算死去,也该有一个玉虚弟子应有的姿态,哪怕焚尽自身,也要将来自于这世间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还回去。
      谢桦将自己体内的灵脉一一点燃,让元灵一路燃烧过去,以自身为凭依使出一招天火玄冰坠。这是玉虚的高阶秘术,绝对的威力,也绝对的美好。鲜红热烈的火系元灵从她身上流淌蔓延过去,在残破的地面凝起庄严的圆形回路。像是顺应召唤,天地也为之变色。乌黑的稠云从四面八方凝聚起来,遮蔽了郎朗风光,萧瑟的边塞之风也应景地停下。周遭的北狼将领似乎也被这样的异象惊动,停下手中动作,有了迟疑后怕的神色,然而这时已经来不及躲避了。谢桦剑指之处,恍若烟花一般,炙热滚烫的元灵汹涌地从地表涌动出来,炸裂开来,将那些不要命地北狼人掀翻在地。谢桦忍着灵脉的灼热之痛,转身将法诀凝在剑背之上,束剑指天,默然长吟。
      “愿以坤曜之势,惩天地妄徒!破!”苍穹之下倾泄出恢宏的火焰,像是怒然绽放的红莲,在天地间形成鲜艳到决绝的颜色。火系元灵默默地燃烧,那么热烈,而谢桦却有点冷了。周遭十里的北狼人尽数负伤,再也没有敢上前的,不过那些远处的敌人大概不久也会赶到,接下来的就是死亡了吧。
      如果这么死去,也算是留下最为壮烈的一举,生来也无悔了。
      谢桦勉强地牵动了嘴角,倒在残骸满是的焦土上。
      啊……
      她默默地阖上双眼,视野一点一点地变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
      然后……“砰”。
      她以为自己就要睡着了,就要永远地陷于那样虚无而安逸的睡眠里,再也无须惧怕或者担忧什么了,偏偏在这样的时刻,她听到了这般剧烈又吵闹的声音。
      所以谢桦只好费力地张开了眼。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人。
      那个人只露出一个背影,腰间还别着大约是师兄改造过的新型武器神机鬼械,俊俏的身姿还有点少年人的意气,但是谢桦知道,这样的背影里蕴含了怎样程度的可靠。
      霄云。
      这个曾经让她愤恨,又让她心怀愧疚的人。
      他来了嘛?
      他,来了啊……
      然后谢桦听见霄云说,坚持一下,援军就要到了。
      然后她看见霄云扳动手里的狙击步枪,瞬发的子弹精准落在三十里开外北狼首领的心口。带有火石之力的子弹带着枪膛中炙热的温度,像是一道闪耀的流星滑过晦暗不明的天际。谢桦知道这是炎天门人研制出来的秘密弹药,被誉为“爆裂流星”的天火弹。大约与自己的天火有几分相像,但是带有的却是真实可见的温度,还有炎天门人不服输不屈服的热情和理念。
      谢桦有些感动,因为那天她看见了比星辰更美、更明亮的东西。
      后来谢桦被接回了砥石城的医疗院。
      她听霄云说,活着才会有回忆,才能爱,才能恨,才能愧疚,才能宽恕,所以不能放弃。
      谢桦不明白为什么霄云要说这样的话,也许理由很简单,只是为了鼓励自己这样一个在战场上选择放弃、坦然求死的人。不过那时谢桦的第一反应是好像明白了一点对方的心情,这个人之前望天流露出的悲戚,是源于内心的悲哀和回忆的沉重,而他不甘心沉沦。所以采用这样决绝地方式行走在死生一线,用最为痛苦地方式强迫自己放手。所以他说不能放弃,而是不要放弃,因为根本放不了手,即便是生死劫。这种方式存活下去的他,怎么可能真正从回忆里走出来啊。
      然后霄云就问谢桦,你怎么哭了?
      谢桦自己都没有察觉,她摸着脸颊上温热又咸涩的泪水,好像感受到了心底的温度。也许是因为太痛了,也许是因为时间地点都不对。但她不愿承认自己是因为读懂了眼前人的内心而难过,更不愿承认自己竟然在这样短短的一瞬间,只因为触碰到另一颗满目疮痍的内心,就爱上了对方。

      当关注一个人的时候,交集就会变多。
      这是真的。
      所以当在疗养院调养数月、急于回归日常的谢桦,第一百零一次偷偷摸摸看着霄云的时候,霄云向她走了过来。
      霄云问谢桦,你找我有事?
      谢桦矢口否认,没有。
      霄云说,哦。然后转身就走。
      谢桦叫住了他。
      貌美清丽的玉虚这时候竟然显出几分忸怩,淡雅的双颊染上不鲜明的绯色,上次你救了我,请你吃顿饭怎么样?
      霄云转过身来,脸上有点坏心眼的笑,行啊。
      其实每个狙击手第六感都是极端强悍的,早在谢桦看自己的最初,霄云就发现了。只不过那个时候没必要拆穿,毕竟没有什么恶意,也没有刻意的试探,仿佛只是好奇,只是关注。霄云想自己虽算不得什么公众人物,但被人看两眼就大惊小怪实在是有失风度,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看两眼怎么了。然而当这样的视线越发频繁,越发炙热,越发地……一往情深,就连霄云想忽视也很难做到了。
      偶尔霄云也会好奇地转头看回去,以狙击手隐藏身形的方式看,他看到的是那个很久以前不屑地指着自己,说“星辰也是你可以亵渎的?”的玉虚弟子,是那个无缘无故找自己麻烦的人,是那个在战场上一心求死的云垂术士。
      那时候霄云其实有些不懂,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她会有这样的化学反应,明明无甚交集,而自己一直做的,也都只是本分。
      她骂来,自己不在意,因为彼此陌生;她找茬,自己道歉,因为各有生活;而她濒临死亡,自己去救,只是因为战场上生死无常罢了。如果这一点微末的情谊都无法做到,那么人身居要职,出入险地还有什么意思呢。
      只是本分,是的,对于霄云而言,这些都是自己理所应当做的,再没有更多了。所以他想不出有什么样的理由,让这个名叫谢桦的人那样在意。
      霄云忘了,除了以上的种种身份,谢桦还是个女子。
      这样的眼光,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女子最为柔软又绵长的情谊罢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是霄云当时想,如果自己答应的话,谢桦一定会很高兴吧。所以才兴起了捉弄的心思,故作转身,想叫那在身后吞吞吐吐却暗含期待的人心情波折几番。然而,霄云自己脸上那一份略带坏心眼的笑容又何尝不真心呢?
      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故事都会悄然发展。
      不会有什么东西永远一成不变。
      霄云和谢桦去了砥石城的餐馆,霄云偶尔藏在心底的坏心眼普拉普拉冒上来了就停不下去,心想不管怎么说都要弄点最贵的,醉生梦死上两坛,味极烧烤旗鱼三吃清炖灵鱼汤果木烤猪腿统统来一溜啊。可万万没想到,谢桦却是借了厨房,准备亲自下厨。
      这可让霄云措手不及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哪怕一点也没有。都说女子“洗手作羹汤”那都是对着自己喜欢的人,谢桦她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才把自己约出来的吗?
      霄云看着这样一个清冷出尘的女子,像是染了凡世间烟火之气一般地在厨房切割烹饪,心里突然酸得厉害。
      自己又该怎么回应呢?
      依赖过往回忆生存的自己真的能接受这样的感情吗?
      结果就是,谢桦辛辛苦苦地把海鲜面、浓香大骨汤、现烤蜜汁羊腿端上桌的时候,却发现霄云直挺挺立在那里,一副正襟危坐的架势。
      谢桦不知道霄云想到了什么,才有了这样的姿态,但是无论怎么说,她还是期待霄云能尝上一尝。所以她问,你不吃吗?
      霄云微微抬起眼,我不敢吃。然后他又看着谢桦说,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原来谢桦很紧张,紧张到小鹿乱撞,摆在心底的秋月春风统统都没了声响,没有了星辰没有了日月光辉,完完全全只剩下一个人的眉眼,希望他会有和自己一样的心情。然而当谢桦听到霄云说我不敢吃的时候,她却骤然冷静下来了。
      是的,谢桦已经完全明白了霄云的心情。
      谢桦知道霄云已经看穿了自己这一场请客的意义,所以谢桦也知道霄云在犹豫,知道这样一个男子在面对沉重如山又水滴石穿的回忆,不敢轻易许诺未来。
      所以谢桦起身,同样郑重地对霄云说,不敢吃也行,那就和我出去一趟。
      谢桦把霄云拉到砥石城的空港,指着浩渺又广阔的星空,认真地说道,你看,这就是我平时能看到的星空。它们就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这里。一直以来,我觉得他们是那么的神秘,却又如此迷人,它们用自己的轨迹和姿态生存着,每一个旋转都有难以言说的奥妙。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比它们更加迷人的星辰,你知道是什么吗?是那一天你在战场上,那样的荒土废墟里站在我的面前,让我看着你可靠的背影,然后你架起狙击枪击杀了北狼首领,那颗瞬发的子弹带着枪膛的温度,炙热得要灼伤我的视线,像是一颗耀眼的流星,虽然转身即逝,却留下了最为鲜明的印象。所以我再难以忘记了。
      不过啊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拥有这样耀眼流星的人会无声地哭泣呢?谢桦转过身。
      遥远而广袤的星河闪烁着通透流动的微光,在深蓝的穹顶下明明灭灭,闪耀又黯淡下去。
      霄云不回答,大概也很难回答。
      谢桦也知道,所以她走了过去。她对霄云说,我知道你想要怀念故人,但你每一次看着天空,都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思念,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真的走出来了吗?你一遍一遍地经历生死,却又一遍一遍地重温濒临崩溃的回忆,你何尝不是把自己困在记忆里苟延残喘呢?
      谢桦走到霄云身边,有些大胆地握住了霄云那双因常年握枪而长有厚茧的手。她说,把我的星空给你,我们可以一起仰望,而你也可以看到新的……新的未来。
      霄云不知道谢桦说的有多少是自己真的想要的,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的心里很安静,是从记忆以来从未有过的安静。他再次看着天空,星河的微光像是在默默预示着什么一般,微微闪烁着。真的可以放下吗?他悄悄地问自己。
      然后他发现,自己脑海中关于薛曜的那些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淡化了轮廓,而那个人原本鲜明的样貌、清晰的五官如今也只剩下雾蒙蒙一片。隔着那片雾气隐约有淡淡的光透过来,像是鲜明而果断的颜色。
      是嘛,原来这就是答案。
      霄云轻轻回握住谢桦的手,淡淡暖意在两个人的手心流淌。
      他说,好。
      他说,以前从来没有留意过天空真正的颜色,现在才发觉是深蓝的。这样的颜色衬得星星很明亮。
      真的……真的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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