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无瑕》许三珍

10、第四章 水木清华，白璧无瑕（一）

　　第二天早上，高景又去食堂吃早点，再不敢吃那面条，只买点粥忽悠肚子，岂料那粥仿佛官员的大话，空洞无物，戴着口罩都喝得进去，两碗灌下肚还觉空空如也，喝西北风都比它强点。索性撂下，到办公室打点料理去。
　　点完名又去听课，段弘毅冲他说：“我们教改的根本目的是提高学生的自主思维能力，以导学案为载体，调动他们思考，你好好看我是怎么上课的。”
　　“嗯。”
　　进了教室，段弘毅说：“把昨天抄的错题拿出来！”
　　结果谁也没抄。
　　他悍然厉色，立马实施惩治，以小组为单位，对坐的同学互煽耳光，必须煽得如雷贯耳，如若掌力不济、掌音不脆，重罚！学生忌惮不已，个个力透掌背，挥挥乎霍霍生风，教室顿时掌声鹊起，凄清的秋日拂晓顿时春光乍泻，一眼望去，百花斗艳万紫千红。
　　高景小声问一女生：“他经常这样吗？”
　　“惩罚全班的时候都这样干！”
　　高景不觉也脸上火辣辣地疼。
　　掌毕，段弘毅变本加厉，罚众生把每个错题抄20遍。接着又检查他们的课文预习本，见都写得满满当当，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仿佛雾霾后的阳光。接着又发了《飞红滴翠记黄山》的导学案。
　　高景拿过一张，见分“目标设置、我的任务、自我检测”三大板块，都是些问题，不禁疑惑，这不是又上习题课吗？
　　段弘毅读完三维目标，说：“小组讨论第一题，黄山在哪儿？不知道的翻字典。”
　　高景只想笑。
　　段弘毅背着手在过道上巡视，边走边训斥：“不要认为这些问题小儿科，我敢保证我们班有一大槽同学不知道黄山在哪儿！语文注重的就是基础！”
　　忽见前面一男生像在玩手机，便几大步抢上去，一劈头霹在他后脑勺上。
　　“哎哟！”那生大叫一声，抬起头，无辜地说，“挖鼻孔也有错呀？”
　　“叫查字典不查！谁叫你——”他欲言又止，心知自己误解了他，却又斥道，“快查！”
　　完了他抽人回答，一连抽了七个组的代表，回答都是“安徽”，很正确；又插上U盘，翻出几张黄山的图片来。学生看得津津有味，只是苦了两侧小组背讲台而坐的同学，他们往台上扭头，脖子几乎拗断，转动身子又怕被打。
　　接着又让学生讨论下一题，讨论完抽人回答，回答完做点评，点评完念标准答案，念完让学生抄。题题如此，枯燥乏味。学生不免厌倦，便抓住讨论的时机聊天，段弘毅动不动便掌掴臭骂，几次下来，叫讨论时个个如遭瘟的鸡，斗气不敢出。
　　几巡之后，高景发现学生回答问题时都低头瞄预习本，答得很标准，于是拿过两本预习本，一对照，内容居然一模一样，再拿两本来，还一样，又拿他们的参考书《教材详解》来看，发现预习本都是照上面抄的，不禁感叹：这怎么能提高学生的自主思维能力呢？一旦没了教辅他们就会像无头苍蝇！
　　然而段弘毅被学生的圆满回答冲昏了头，频频赞赏。
　　就这样你忽悠过去我忽悠过来，枯燥得冒火。
　　课末，段弘毅说：“我们这节课学了很多知识，下面做个总结升华，大家探究个问题，想想黄山上有个什么不会动的动物？”
　　高景诧异，不会动的能叫动物吗？
　　学生赶忙翻参考书。
　　“开动你们的脑筋，书上没有，如果书上有还叫升华探究吗？”
　　五分钟后，他指着讲台正下方的一女生说：“你起来回答。”
　　那生一脸茫然。
　　“不会了吧？看你们开小差！”段弘毅愤怒加得意，“后面一位回答。”
　　“……”
　　“左边一位回答。”
　　“……”
　　“右边一位回答。”
　　“……”
　　一直问了十五人，谁也回答不上。
　　他面若冰霜，冷冷地斥道：“看你们一个个起来树标杆！我们国家不需要这么多栋梁！这么简单的常识都不知道！怎会这么孤陋寡闻！以后出去别说是我的学生！你们不害羞我还害羞呢！”
　　标杆们惭愧地垂下了头。
　　段弘毅雄踞在讲台上，愤怒、不满、骄傲、得意、虚荣。
　　教室一片死寂，听得到呼吸的声音。
　　许久，他哔哔啵啵拉痢疾一般炸到：“黄山不会动的动物是石猴！石猴会动吗？猴子不是动物吗？石猴观海没听说过吗？”
　　“啊？”学生愤怒地望着他。
　　高景直想肏他祖宗十八代。
　　“凭你们这智商，以后只能去当‘牙托’！”
　　“嗯？”众生惶惑。
　　“不知道‘牙托’是吧？你们去牙医店门口说相声，A问：‘猴子是动物吗？’B说：‘不是！’路人一听笑掉大牙，牙齿一掉不就要去找牙医了？当然，大家不要气馁，不要嫌自己笨，上帝为你关上一道门，必定为你打开一扇窗，猪脑子屎脑袋也是大有用处的！”
　　众生遭此羞辱，恨不得杀了他。
　　终于下课了，段弘毅一走学生就吵了起来：
　　“你煽我重了！”
　　“你煽我更重！”
　　“你煽的重！看指头印！”
　　“你煽的才重！我嘴都流血了！”
　　“老师你来帮评评理！”一生冲高景道。
　　“这问题棘手。”高景说，“唯一的解决方式大概只有你们每个人都去煽还班主任一耳光了。”
　　“我们不敢。”
　　“咕咕咕……”高景肚子又叫起来，早上喝的那空洞无物的粥丝毫不起作用，懒得理料学生了，找吃的要紧，于是转下楼去；见学生都往大门口去买早点，便跟出去。
　　门外有许多老公人、老太婆在卖豆浆、稀豆粉、炸洋芋、热狗、粑粑等，外围放了一圈半圆形铝合金栅栏，两米多高，把校门口围得跟监狱似的，几个男生“乒乒乓乓”在踢打栅栏，愤愤地说：“踢倒它！上网去，今天中午有NBA球赛呢！”
　　左边有一年逾六旬的老头在卖豆浆，佝偻落拓，黄皮寡瘦，像只晒干的田鸡，在那冷忪不阳地叫着：“三块一杯，十块三杯。”
　　学生都一杯一杯地买，连买三杯，斜乜着眼观察他的反应，然而老头如老根，盘得深，定力好，喜怒不形于色，只一味叫：“三块一杯，十块三杯。”
　　右边是个卖稀豆粉的老太，满头飞雪，面如草纸，高景过去问：“您多大岁数了？”
　　“快上八十了。”
　　“儿子女儿呢？”
　　“都死了。”
　　“啊！政府没请您去养老院？”
　　“哪那么好的政府？”
　　“您一月收入多少？”
　　“现在学校给学生提供营养餐，我们哪里卖得开呀！还要被他们拿去——”她张大眼，伸出干姜般的五指。
　　“谁拿去？”
　　老太往学校里瞟了瞟。
　　“每月要给学校五十？”
　　“想得美，五百！”
　　高景震惊了。
　　稀豆粉两块一碗，他递去五块，说：“来一碗，不用补了。”他虽寒碜，但在老太面前还是可以摆阔的。
　　不料老太人穷志不穷，嗔道：“你以为我穷就需要可怜呀？你当个臭老九也不容易呀！”
　　高景有点尴尬，接了补来的钱。
　　正埋头吃着，见段弘毅出来，往卖豆浆的老头走去，抓了三杯便走，不开钱，老头面无愠色，还唯唯诺诺。高景好生奇怪。吃完准备走，又见郑校长出来了，抱起老头的一堆豆浆就走，也不给钱，老头依然唯唯诺诺。高景更生奇怪，追过去问郑浩然：“你这是……”
　　“这……这……我们包了，每月都包了，所以……”郑浩然嗫嚅道。
　　“哦。”
　　“你十分钟后来我办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