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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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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佳节,鸩家双喜临门,刚过桃李年华的鸩家家主总算是找到了归宿。鸩家上下没有人敢说什么,她是家主。之后,他成了家主。
之后不久,影逝清病了,病的古怪又严重。几日的光景,影逝清竟白了头,虽无皱纹,但脉象却清晰的表明,这是个已近暮年的老者。
鸩涒四处派人找药,但无一能治好影逝清的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日陪着影逝清,装作无事的样子,骗着他也骗着自己,他会好起来的。
日子过得飞快,鸩涒没有找到药,影逝清也没有好起来。
一天,影逝清拉着鸩涒,勉强来到梅院。
“涒。。。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其实你也是再清楚不过了,只是你不愿意信罢了。可这终究是现实,是你我改变不了的。”
“吾知道。”
“听说人去了,会过鬼门关,喝孟婆汤,走奈何桥。这样,我就会忘了你,重新开始。”影逝清顿了顿,因为他感觉到了,鸩涒微微抓紧了自己的手“你有没有听说过忘川河?听说不愿意忘却前世,愿一续前缘的人都会去那儿,他们要付出千百轮回的等待,遭受无尽的寂寞,若是还能记得前世事,便可重入人间,再续前世缘。你可知道?”
“吾知道。”
“你会去忘川河里等我千百轮回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会。”影逝清直视着鸩涒的眼睛,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红红的,却不愿流出半滴泪,“涒。。。其实我。。。”
影逝清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鸩涒轻轻捂住了嘴,他看着她,看着她说“吾知道。吾知道你时日无多,吾知道你会等我,吾知道我也会等你。你想说的,吾知道,所以你不必再说。就让吾静静的陪着你,可好?”
“好。”
影逝清想,不,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三日后,影逝清殁了。
鸩涒出乎意料的平静,她依旧打理着鸩家,她依旧带队出去捕猎,她依旧是那个撑起整个鸩家的家主。
但一月后,她去了他们初见的那棵梅树下,她去陪影逝清了。
三月里,那棵染血的梅树,长了芽,含了苞,开了花,却一直忘了凋谢。
这便是鸩涒的一生。
洛影默默看完,心想,这又是个无聊的一生,不过就是她遇见了他,爱上了他,他死了,她也死了的故事。她在这里呆了无数个轮回,看过了无数场不同的人生,与她而言,这样的故事太普通了,普通到低微如尘埃。可就算是再普通不过的故事,凡是三生石上呈现的,都是他们的一生,是他们独一无二的人生。洛影当然知道这个理,在腹诽这些故事的时候,她又何尝不庆幸有人能让她暂时摆脱无数轮回的寂寞?
“你想好了么?”洛影冷冷的问身后的人,不,应该是,妖。
“洛姑娘,我想好了,不会改变。”那是鸩涒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温润嗓音。
洛影身后的确是影逝清,准确来说,那是影逝清的一缕幻影。
是的,他是一个妖,一个蛇妖。
鸩以食万物之毒为生,其中以蛇为甚。
鸩涒所在的鸩氏,其实本是鸩鸟,只是第八代家主有缘得仙人指点,致使后代都是人罢了。鸩家世代所传秘药中的其中一味药,便是影逝清所属的肂蛇一族。
鸩家每隔几代都会出现一个命定之人,这个人并无任何能力能够抵挡肂蛇之毒。这是肂蛇一族仅有的翻身机会,或杀之,或被杀之。
鸩涒便是这个转机。这件事,影逝清知道。但他没有杀了鸩涒,反而,因为鸩涒而死。
宿敌,家族的恩怨,都抵不过情爱二字。
影逝清如约来到了忘川河,但因为世代家族的耻辱被他所抛弃,所以,这世世代代肂蛇的怨念化为了惩罚。即便他能受这无尽寂寞之苦,也没有几年光景能与鸩涒厮守。
“也罢,若是涒来了,我愿以剩下的生命化为香柱,在这寂寥无边的地方陪一会儿她。还请洛姑娘能让她忘了我,转世投胎做人,免受这相思,寂寞之苦。待她重返人间之日,我便烟消云散之时。与其让她为我受尽苦楚却不得之,还不如让她彻底忘了我,重新开始更好的人生。”
洛影允了,同时在鸩涒来到之后为他留下了三日的考虑时间。
“既然如此,那便去吧。”洛影一挥手,影逝清的幻影便消失不见。
魍殿里的那柱香依旧消逝的缓慢,但梅香却一日比一日浓郁,颜色竟渐渐变红。
一日,鸩涒一反常态,出了魍殿,从方向上看,是要去议事的大殿。
已化为香柱的影逝清看着鸩涒的背影,微微的笑。
“姑娘,”鸩涒看着那墨色的身影依旧如那一日一般,低头点茶,似乎并未在听她说话,“你既是这忘川河的主人,应该知道吾来找你,是为何事吧?”
“哦?你来找我何事?是不是耐不住寂寞了,想要去喝孟婆汤,过奈何桥,转世投胎了?”洛影并没有抬头看鸩涒一眼,还是在那儿认真点茶,仿佛那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一般。
“姑娘何必和吾开玩笑。”鸩涒也不恼,只是微笑。
“那你倒是说说,我知道什么?”洛影转而去看杯上的花纹。
“姑娘知道,吾知道你赠吾的那香是吾夫君,吾知道吾夫君是蛇妖,吾知道这忘川河的规矩。”鸩涒仍是微笑。
这次,洛影终于正眼看着她,“是,你说的我都知道,不然,我就枉为这忘川河的主人了。既是知道忘川河的规矩,那么,你今日来,便是以命换命,我说的可对?”
“是。”鸩涒坚定地看着洛影。
“如你所愿。”话音刚落,鸩涒便消失不见,与此同时,魍殿里的香也随之消失。
洛影端起茶喝了一口,已经冷了,又苦又涩。
作为命定之人,鸩涒有一双不一样的眼睛,它能分辨肂蛇。
那大雪纷飞的一天,鸩涒一眼就看出影逝清是个蛇妖,在她看见他的那一刻,她便中了毒,中了一种叫做影逝清的毒。
她知道鸩湮阁里是鸩家的秘密,她也知道让肂蛇进入鸩湮阁是多么危险的事情,但那是影逝清向她提出的请求,她便允了。
她知道那天影逝清在梅院听见了奴婢的闲言碎语,此后她让那两个奴婢永远闭上了嘴。
她知道作为鸩家家主让肂蛇入赘是何等屈辱的事情,但她还是和他成了亲。因为影逝清说过“好。”
她知道影逝清和洛影的约定,因为她能感觉到影逝清的气息,并对此坚信不疑。
她知道忘川河的规矩,那便是“一生一死”——能再续前缘的伴侣最终只能一人存活。因为是影逝清,所以她把机会给了他。
直到洛影将她灰飞烟灭前,她还在想,想着那天除夕夜里的怀抱,温暖,安心。仿佛拥有一次它,即便万劫不复也是值得的。
那天她中的毒,深入骨髓。
毒到她都不去想一想,想一想影逝清是否对她也是如此。
若真对她爱的死去活来,又怎么会化为香之后仍不死心地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梅香来提醒她,仍不死心的减缓自己消逝的时间,仍不死心的赌她终究会拿她的命换自己的命。
她终究是错了。
她错了,错在不该让影逝清进入鸩湮阁,看见忘川河的规矩,然后有了这一番谋划。
她错了,错在不该以为那截梅花枝被折断是因为他受了委屈。
她错了,错在不该贪恋那个怀抱的温暖。
其实一开始她就错了,从她那天中了那叫做影逝清的毒开始就错了。她,从未对过。
“一生一死,这是忘川河的规矩。”洛影对着鸩涒坐过的椅子淡淡的说,“但你们可别忘了,忘川河,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少年自尽于梅树下,梅花肆意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