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茶花》涂小言

50、雪覆心门

　　好冷……
　　也许是生活太过安逸，他几乎已经忘记了牢房的感觉，地上铺着潮湿的稻草，甚至没有一张床铺。
　　他一匹十金的锦袍就这么靠在那肮脏的墙角上，比六年前好一些的是，他还有一身保暖的衣服。
　　但是他已经无暇顾及，从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阵阵冷风让人瑟缩，似乎都吹进了他的心里，从小到大唯一一个疼爱他的人死了，就死在他眼前，为了楚玄灏，他要了师父的命。
　　凌溯溪捂着自己的心口，那里好疼好疼，师父，师父，你为何要收我为徒？爹娘，你们为什么没有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掐死我？玄灏，你为什么要在那刑场上救我？如果没有我，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爹娘不会死，师父不会死，你也不会受苦。
　　他紧紧的抱着自己肩膀缩在角落里，师父，你等着，等我看到玄灏活了，我就来陪你……
　　忽然一声尖利的声音划破了这透着死亡气息的阴暗地牢。
　　“传凌溯溪问话！”
　　然后是打开门的声音，一个男人粗暴的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拖出了囚室。
　　囚室外是一间问询室，里面点着一盆一盆的火，突如其来的光亮几乎晃瞎了凌溯溪的眼睛，他适应了很久才睁开眼睛，但是这一闭一睁之间，他已经被捆上了正中的一个刑架上。
　　沾了水的麻绳死死的捆上了他的胳膊，那几乎勒进了皮肤的疼痛让他清醒了很多。
　　面前的人抬了一张桌子在地当中，然后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个男人，一个看起来都让人胆战心惊的男人，因为那脸上挂着一抹残忍的笑意。
　　男人坐在了椅子上，接过狱卒送过来的一碗茶喝了一口，抬眼看凌溯溪，道：“说吧，你为什么在糕点中下毒毒害王爷？”
　　此言一出，凌溯溪恍若晴天霹雳，他忽然想起了在楚玄灏房间中，他是以什么罪名把他下狱的，是背恩忘德，通外害主……
　　他赶忙摇头，不是的，我不会下毒的！
　　男人一笑道：“王爷已经知道是你了，只有你送去的糕点中有毒，糕点是你亲手做的，怎么不是你？王爷下令，若是你不招，我们就只有不客气了，凌，少，爷……”说完喝命身边左右：“打！”
　　凌溯溪还没反应过来，两边狱卒已经拿了沾了盐水的鞭子走了过来，丝毫不顾凌溯溪惊恐的面孔，扬起鞭子狠狠的抽在了他身上！
　　凌溯溪痛的身子一弓，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鞭子比楚玄灏打的只疼上十倍！
　　还未等他缓过来，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抽在他单薄的身体上，没一盏茶的功夫，就把他打的血肉模糊，昏了过去。
　　男人一挥手，旁边人兜头浇了一桶凉水，寒冬正冷，一桶凉水激的凌溯溪一颤，缓缓睁开眼睛。
　　“王爷有命，凌溯溪下毒毒害主上，说，谁指使你的！”
　　没有……不是我……凌溯溪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力的摇着头。
　　男人冷笑：“还是个硬骨头，来啊，给他尝尝新鲜的！”
　　狱卒放下手里的鞭子，去一边拿了夹棍来，双手双脚都套上了，男人又问：“是不是你！”
　　凌溯溪还是摇头。
　　“用刑！”
　　顿时一阵剧痛从四肢传来，所谓十指连心，那疼痛根本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还未等用完，凌溯溪就又昏了过去。
　　狱卒低声问男人：“大人，浇水吗？”
　　“浇什么水，那不是有烙铁吗？”男人闲闲的饮了一口茶。
　　“是。”狱卒走过去拿起了那烧红的烙铁，扯开凌溯溪残破不堪的衣服，直接把烙铁贴了上去！
　　一阵焦糊味道散开，凌溯溪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睛几乎要瞪出来，如果他不是一个哑巴，此时必能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
　　凌溯溪咬碎了一口牙，身上无处不痛，他还不如死了，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王爷问话，为什么下毒！”
　　楚玄灏，我不会害你，你真的这样不相信我，你真的这样无情吗？
　　容不得他再做什么表示，又是一顿夹棍，他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迷迷糊糊中被人扔回了牢房。
　　他趴在冰凉的地上，满身鲜血，满身伤痕，但是心中是无边的悲痛却比身体更痛。
　　楚玄灏，你当真对我从未有过一分真心么，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你除了爱你自己，从未爱过别人吗？我赤胆忠心为你，我连我师父的命都给了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一滴清泪从他眼角滑过，楚玄灏，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审讯室内，男人喝完了茶道：“歇歇，等会儿再来，你们下手有点准，给他点苦头吃，千万别闹出人命来。”
　　狱卒道：“大人放心，我们就是干这个的。”
　　男人满意的紧了紧衣服，走出了审讯室。

　　凌溯溪进死牢已经一天一夜了，进了死牢能活着出来的人寥寥无几，就算楚玄灏不提审他，那一顿杀威也是他受不了的，更何况，还有人拿着楚玄灏的手令进去了。
　　颜夕楼几次求见楚玄灏，都被徐莹以尚未脱险为由拒绝他的探视，他没有办法，还是来到了死牢前。
　　守卫虽不能放他进去，但是见他几次三番的来，担心之情溢于言表，也觉得为难，就低声道：“教头，您来没用，您有这个时间还是去请王爷吧，若是晚了一天半天的，您就是请了王爷来也没用了。”
　　颜夕楼抓住他的衣服道：“你是说？”
　　守卫点点头，道：“您快去吧。”
　　颜夕楼放下手，他明白守卫的意思，凌溯溪肯定被用刑了，凌溯溪入冬以来就一直在吃药，为了求薄凡又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如今被用了刑，以他的身体，肯定扛不住了。
　　如果他挺不到王爷清醒呢，如果……如果他死了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就打了一个寒颤，不！他不能死！他绝对不能死，我不能让他死！
　　颜夕楼眼眸深沉，少爷，你等着我。

　　接到了颜夕楼的消息，燕云书赶到了王府花园，看着颜夕楼的背影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心一沉。
　　“你找我？”
　　颜夕楼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微红，带着些纠结，就那么看了他半天，才道：“云书，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说吧。”燕云书似乎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顿了一下，道：“你闯死牢，救了少爷跑吧。”
　　燕云书愣了一下，继而笑道：“颜夕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闯死牢意味着背叛王爷，我从小在王府十几年，我若是去了，此生，就再也回不得王府了，凌少爷就这样重要，重要到你可以牺牲我？”
　　颜夕楼心中一痛，艰难道：“可是……如果你不去，他就没命了，王爷现在生死不明，我不能离开他，也许，等王爷醒了，你们就能回来了……我安排了人，今夜子时，有人助你……”
　　“颜夕楼！”燕云书有些悲意的看他：“如果你此生都不能再见到我，你会想我吗？”
　　颜夕楼一怔，那带着不明显的悲哀的面孔，忽然刺痛了他的心。
　　“夕楼……”燕云书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颜夕楼，你让我去，我自然去，你让我刀山火海，我去，你让我粉身碎骨，我也去，我去救你的少爷，我带着他亡命天涯，护他周全，可是你会想我吗……”
　　颜夕楼呼吸一窒，心中忽然剧痛，有什么似乎改变了，有什么似乎要冲口而出，可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燕云书有些失望的笑着摇摇头，忽然上前一步，一手按着颜夕楼的头狠狠的吻上了他的唇，那样绝望，那样凄然，牙齿磕到了颜夕楼的嘴唇，他还是没有忍心咬下去，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
　　颜夕楼脑中“轰”的一声，连反抗都忘记了，木头一样的站在那里，目瞪口呆的看着燕云书。
　　片刻，燕云书放开了他的头，唇上带着一丝血迹离开了他，向后退了一步，还是惯常那般散漫的笑道：“颜夕楼，再见了……”说罢转身足踏飞燕翩然而去。
　　“云书！”颜夕楼吼道。
　　他正要去追，忽然听到后面一声树枝轻断的声音，他厉声喝道：“谁！”
　　假山后面缓缓的走出一个披着黑色貂袍的男人，脸色铁青，双目血红，正是楚玄灏！
　　颜夕楼呆了一下，跪在地上：“王爷……”
　　楚玄灏慢慢的走到他身前，一字一句道：“你要背叛我了吗……”
　　“不是！”颜夕楼道：“少爷是无辜的，他不会害王爷的，请王爷明察！”话音未落，只听得后面死牢方向一阵打杀之声，几乎是片刻，就传来了锣声，有人劫狱！
　　楚玄灏刀子一样的目光划过颜夕楼的脸。
　　颜夕楼惊慌道：“王爷不是我，我安排的人在子时，这……这是真的有人劫狱，王爷，少爷还在里面！”
　　“还不快去！”楚玄灏用尽一身力气吼道。
　　颜夕楼抽出腰间银鞭，闪身冲死牢方向冲去，忽然那边火光冲天而起，顿时烧了起来。
　　楚玄灏冷冷的看着那滔天的大火，那大火火红火红的像极了谁的心，谁的血，染红了半边天。
　　此时，大雪落下，刮起的寒风吹起了他的袍子，发出猎猎的声响。
　　耳边是喊杀声，眼前是摧枯拉朽的大火，天上是漫无边际的白雪，这大雪就像一场大戏的落幕，覆了两个人的心。
　　咫尺变天涯，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