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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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家的大姑娘（四）
by陈公子bronze
凤元已经四十三岁了。
她十六岁嫁给赫连季，十七岁生下赫连琼，二十二岁时赫连季登基，二十六岁时以朝臣身份上战场，二十九岁辜辙死去，三十岁失去儿子，送走妹妹凤瑾，成为皇后，到如今，又过了十三年。
国家海宴河清，民众生活美满。
平心而论，赫连季是个好皇帝。他有一种让人信服并追随的魅力。
这十三年来，凤元和赫连季交流甚少，除非必要场合，否则基本见不到两人站在一起。凤元虽身为皇后，却几乎不过问后宫，任由那些精于算计工于心计的大臣之女来来回回地厮杀，她只是给早夭的儿子诵经祈福，活得像个苦修的僧侣。用凤瑾的话说，她不是斗不过她们，只是不屑于把心思和才智放在这些狭隘的地方。
她生来该与军队在一起，享受战场原始酷烈的气息。
可如今，她內息微弱，油尽灯枯，只能站在镂花圆窗旁奄奄一息，连佩剑都落了灰。
赫连季不知怎么面对她，也就未想过要去打扰她，她手里半块兵符也再未收回去。所以，当赫连旭带兵逼宫的时候，他也忘记向凤元借兵。
赫连旭的生母程贵妃死时他才三岁，如今也不过十六岁的半大孩子，却也知道逼宫争夺皇位了。
赫连季看着宫殿外头的亲儿子，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当初自己逼迫堂兄退位时，可曾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会被儿子拿兵刃相对？
想来他这些年子嗣凋零，被赫连旭钻了空子，与持有另一半兵符的将军联手，改了京城布防，直接堵到金銮殿前。只可惜他还不够成熟，这一场逼宫到底比当年的自己少了个正当由头。先帝生性多疑好猜忌，将几家兄弟连连逼死，又识人不清，佞幸当道，宠爱后妃权臣，他当时才借清君侧起兵谋反。而如今他赫连季已无手足兄弟，子嗣们也安抚得宜，政治更是无可挑剔，这一场闹剧除了权欲私心和杀母私仇之外，没有任何说得过去的理由，何况当年她母亲毒杀皇后太子已经是死不足惜的大罪，能留着他的性命还封了王侯发送出去已经是天大的侥幸，即便篡权成功，他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史书工笔，再难服众，恐起大乱。
赫连旭骑在马上，笑容张扬而扭曲：“父皇！您该退位让贤了！”
赫连季冷笑，这小子恐怕是被更加权欲熏心的将军利用了还不自知，若真自己退位，怕是也再轮不到赫连家的人坐龙椅了。他刚想说什么，却见从宫门处又杀进来一批人马，为首的是一女子，烈焰红装，刀锋逼人，可不正是凤元！
她一到就半句废话也不多说，带着私兵就与赫连旭的人纠缠作一处。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兵戈声，马嘶声，血溅三尺。
凤元一路杀至赫连季身前，下马护住他。赫连季低声喝到：“你来做什么？身子不是还没好利索么？！”他口气虽凶，却仔仔细细将她看了一遍。听说她不爱保养打扮，眼角的确是爬上了细纹，只是眉毛依旧飞扬凌厉，红唇雪肤，韵自天成，没有半分刻意为之的矫揉造作，无论何时都当的起母仪天下。
他不由自主在心下舒了一口长气，到底还是只有他能拥有这个女人这么长的岁月。
凤元没看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眼前局势，“我好歹还是你的皇后。好歹我还拿着一半的兵符。”
下头局势很快便基本倾向凤元一方。她素来在军队中就有威名，这些年再是懈怠，也未曾荒废训练，让每一个士卒在自己手里随时都是一杆出头即见血的绝世名枪。这一会儿的功夫，胜局已定，凤元挥手示意军队收阵围杀残余。
赫连季伸手要去拉她，凤元眼角瞥到一支飞箭，想也不想，直接反身抱住赫连季，拿自己后背挡了这冲着心胸来的致命一击。
“……凤元！”赫连季失声喊出来。
下面侍卫已经迅速制住还想射第二箭的赫连旭，赫连季却没空再去管其他。
“凤元！听着，不准死，不准睡！我要你好好的！你还要做太后，你不是要活的比我久么，这样才能看着我死在你前头啊……”
“赫连季……”凤元呛咳一声，呕出一口血，“别闹了，就这样，你抱我一会，咱俩说会子话。”
她早年驰骋沙场本就耗费精神，因为滑胎大伤元气，在宫里这些年积郁成疾，赫连琼早夭几乎要了她的命，撑着一口气前来支援已经是强弩之末，又被一箭贯胸，应是无有活路，面上也显出死相。
“……好，说会儿话，只要你答应我，别死，我什么都依你……”
凤元似乎是满意得笑了笑，“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赫连季，我喜欢过你的。
她附在他耳边，唇角带血，语气柔婉。
赫连季只觉心脏被狠狠捏了一下。
他们两个，对于彼此，终归是有情的。
当初在汝南王府，赫连季纵容她一人独大，连夫纲都只字未提，将兵马粮草全权交给她，将阖府上下交给她，任由她施为才华，面对她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看着她的眼里从来都是满腔的惊艳与爱慕。
她知道这世道，要男子对女子做小伏低太难，何况是他这样的天潢贵胄。赫连季给了她无与伦比的战场，让她全部的才能有的放矢。她看得通透，也诚心感激。
何况她从来不是认死理的人。昨日情譬如昨日死，辜辙再如何也只能成为她生命里的过客，赫连季才是她应该抵达的归宿。她从来不限制自己喜欢上他，因为她也清楚，赫连季既离不开她，也深陷于她。
可是，什么时候，他们之间淡了呢？
是他杀了辜辙的时候？册封凤瑾的时候？拿凤家做人质的时候？登基为帝广纳后宫的时候？还是更早，她为了他的事业，牺牲了未出生的儿子，再也无法孕育子嗣的时候？
可能都是，也可能都不是。人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改变的，是慢慢一层一层削弱的，但总有那么一个瞬间，叫心凉了一下，就再也没办法热起来了。
“……你都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可对着我从来都没自称过‘朕’呢……”凤元想起他从前与她吵架，每一次都气歪鼻子，却也舍不得对她动手，不禁恍恍惚惚地笑起来，“我以前，跟你说，我不喜欢哪个女的，你就再也不碰哪个，听话极了。可你不知道，我最希望你从来都不碰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赫连季爱怜而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在怀里，眼眶通红：“是我不好，我混蛋，所以你要好起来，亲自把那些女人全都赶出去，我就要你一个。”
凤元满意地摸摸他依旧俊美的脸，伸手将半块兵符塞到他衣襟里，严严实实捂了一把，“我喜欢上战场，跟辜辙那个懦弱玩意儿没什么关系，我就是喜欢上战场。我上得乐意，也能帮你，所以我挺开心。”这半块兵符一直是他的退路，他一直将自己的退路毫无保留地交给她。
赫连季道：“那些草包没一个比你做的更好，我要杀了他们，以后还由你替我上战场。那么危险，我可做不来。”
凤元嘲笑他：“就知道你个不争气的做不来，不然当初也不会把我拽去你汝南王府给你当将军。不过你也别太指望我了，我凤家军的小将军就挺好，你用他，没错。”
赫连季将唇贴在她额头上，声音哽咽：“我才不要什么小将军，他们都没你好看没你厉害。当初我在国手院见你第一次，就觉得这个小娘子真好看，我一定要娶她回家，每天看着她我能一顿吃三碗饭。”他顿了顿，嘴唇去寻找她的唇，逐渐吻去上面的血，“你要赶快好起来，学会做饭，做给我吃，我不想吃那些不好看的人做的饭。”
凤元噗嗤一笑，气若游丝，任他啄吻，“下辈子吧……这辈子就算了吧，下辈子我给你做饭，我还要给琼儿做饭，他都没有跟你一起吃过饭哪……”
她说着说着，声音逐渐低下去，仿佛听不到了，眼睛合了起来，胸脯不再起伏。
她一直都不是个俗人，最终却没能免俗。
囿于爱情的女人，当真俗得很。
可是她没什么不乐意的。她大部分人生活的一点都不俗，唯一这一点俗不可耐，权且忍了吧。
赫连季眼里蓄的泪全部掉出来，顺着鼻尖滴落在凤元的唇上，慢慢随着唇冷透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