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你很高兴》张雪熊

1、chapter 1

　　《如何成为电竞家属》
　　文/张雪熊

　　天气很不好。
　　宽阔的滨江大道上，车水马龙。
　　初夏的六点半，天色昏暗，整个山海市像极了随意涂抹机油的旧金属，乌糟糟的叫人心烦。

　　会展中心刚刚结束一场关于国外某品牌的发布会。
　　人声鼎沸的会场外，穿着粉色吊带开叉礼服的女孩子站在门口。
　　她的身材窈窕，那双踩着裸色高跟鞋的大长腿又直又长。头发是栗色的大波浪卷，蓬松而柔顺，几乎盖住了她整个后背，更显其身量娇小动人，腰肢不盈一握。
　　风吹过夹杂雨丝，女孩子冷得轻轻抱住胳膊，却忽略了卷发被吹到身后而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像温热天气中娇盈暗香的广玉兰，一时之间吸引了刚出会场众人的视线。

　　除邀请了许多明星外，参加发布会的人身份都不一般。有人猜测她哪家的名媛，亦或者品牌商请来的贵宾，那通身的气派矜持高贵，让人不敢小觑。

　　一位西装革领的青年十分有绅士风度地上前打招呼：“小姐你好，你在等车吗？不知我是否有幸载你一程？”
　　她受宠若惊地转身婉拒，一双莹润的眸子略带歉意：“谢谢您的好意，我经纪人马上就来。”
　　那人了然，原来只是个小明星。

　　也难怪别人在会场里根本关注不到唐曼曼，比起刚才在发布会上致辞的影后和顶流，她不过是被经纪公司临时塞进来撑场面的小爱豆，还是唱跳组合苹果少女里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有几个服务员认出唐曼曼，上前跟她要签名。
　　她微笑着，友好地接过签字笔，在会场提供的白色餐巾纸上笔走龙蛇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她的字端正，娟秀，亦如她本人。

　　没过一会儿，保姆车停到面前，唐曼曼踩着高跟鞋坐到靠后的位置上。
　　她习惯坐在最后面，位置宽敞，可以打盹休息。
　　经纪人给她递了张餐巾纸让她擦一下头发上的雨水：“半小时后后，我跟岳珊要去赶个杂志拍摄，是送你回公司还是去学校？”
　　“今天太累了，我还是想回学校吧。”她伸展胳膊找了个舒服地姿势靠在座椅上，闭上眼。

　　唐曼曼很少待在公司。
　　虽然公司有宿舍，有免费食堂，也有宽阔的练舞室，但公司为了节省开支，一个经纪人管组合里的五个艺人，难免有些摩擦。
　　也因此，唐曼曼和组合里其他成员关系属实谈不上好。

　　经纪人李梅是个典型的女强人，办事稳重，工作能力强。五个人的通告在手，她也能连轴转从未出过差错。她细心周到，对唐曼曼还算不错。

　　夜色渐浓，保姆车驶上了高架，安静得像个在黑夜中穿行的野兽，只有雨刮器的声音在提醒他们时间的流逝。
　　李梅一直在看手上的平板电脑，上面有她安排好的组合里各成员通告流程。
　　弄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了什么，悠悠叹了口气，道：“曼曼，上次那个网剧本来是定你的，可是制片人忽然看上了曹西琳，你……”
　　她看向后座，唐曼曼披着外套已经歪着头靠在车座上睡着了。弯曲的大波浪卷几乎盖住了她大半张脸，独独露出一只精巧圆润的耳朵，像一只匍匐在沙发上安静熟睡的奶猫。

　　李梅的目光柔和下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想起刚接手苹果少女的时候。
　　那会全网流行风向不同，组合的定位是朋克机械酷女孩风。为了舞台效果，每个成员画的都是爱豆烟熏妆，但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浓颜、欧式大双眼皮的妆容，比如唐曼曼。
　　她的风格很像邻家小女孩，清纯简单，因此一上妆就不伦不类，每次唱跳表演都不如别的成员亮眼。
　　但李梅很清楚，唐曼曼的底子并不差。
　　她曾看过唐曼曼在舞蹈训练室练功的样子。那穿着黑色贴身舞蹈服的少女，舞姿优美柔韧，业务能力比起经常占据C位的曹西琳不遑多让。
　　少女一曲舞毕，微微缓了口气，见她过来嘴甜地喊她李姐。
　　明明是素颜的脸庞，明明什么妆都没化，明明额头上细密的汗水还在，但她站在空空荡荡的舞蹈室内，就成为万众焦点，如出水芙蓉，气质婉约，叫李梅这个看惯了娱乐圈美女的老油条都有了片刻惊艳凝滞。

　　成为五个女生的总经纪人，对李梅而言并不是轻松的事情。
　　因为是组合，所以也有稀释资源的短板，单人通告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到。这样一来，总有人对经纪公司的安排感到不公，哪怕是农村出身的组合成员王缪都跟她吵过架，可是唐曼曼从来没有。
　　一次都没有。
　　李梅觉得唐曼曼应该不是没有事业心，毕竟每次临时通告她都会尽心做好，也许，她只是心大和比较好说话？
　　可人要是太好说话，就总容易被人欺负，以至于好的通告和剧本都是紧着旁人，只有唐曼曼永远是被忽略的那一个。
　　她通告少，出镜率低，组合唱跳的时候也不经常站在C位。她像一个安静的小兽，永远不争不抢，自己舔舐伤口。
　　因为谦逊恭敬的态度，也让公司里的人不论是李梅还是别人，与唐曼曼相处时总是最舒服的。
　　她待人和善又温柔，不会让人觉得有压迫感，亦让李梅觉得对她有些莫名的亏欠，无形中想要多给她一些机会。

　　……

　　保姆车在东大校园门口将唐曼曼放下。
　　这一趟车程几乎横跨了半个山海市，校门口已经不下雨，但地上还是泥泞。
　　唐曼曼踩着高跟鞋披着外套在几乎无人穿行的校园大道上漫步。黑夜中，潮气带着温热拱着她的脚踝，直到送她进女生宿舍。

　　东大女生宿舍是四人寝，但她们那一届招生紧缩，唐曼曼住的这一间只有两个人。
　　她的另一位舍友宋朗朗，是电影学院的在校生，此时并不在宿舍里，应该是趁着周末跑剧组面试去了，桌上还有她吃了一半的泡面桶。

　　唐曼曼熟练地泡面桶丢进垃圾桶，再用小抹布把桌子擦一遍。
　　她有洁癖。宋朗朗表面光鲜却不爱收拾，唐曼曼说过她一次，被她当成耳旁风后，便没再提过。
　　她不喜欢强迫别人，也不愿意别人强迫她。

　　洗漱后，唐曼曼敷着面膜、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刷手机。
　　虽然是娱乐圈的底层，但唐曼曼的八卦之心却不少。娱乐圈的事儿真真假假，永远不可考证。哪怕是最离谱的事情，都有可能是真的。
　　她的目光在一众的标题上面滑行——-
　　烂片女王童钰新剧女二艳压女主；影后安璐洁阔别影坛十年后复出；邱克朝被曝分手后出现新恋情，对象是新晋小花……
　　唐曼曼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忽然手机上面弹出一个的提示框——“夏季赛：TM vs SP”。
　　她手指一顿，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点入了鲸鱼TV的直播界面。

　　这个直播软件是她很早之前就下好的，她无聊的时候会看看王者荣耀的直播。
　　王者荣耀是一款推塔手游。每个队伍选择五名英雄，分别进行上中下三路、以及打野和游走位的对抗，通过团队合作击杀敌方并且推掉三条路线上的塔防，形成经济上的优势，最后通过推掉敌方水晶获得胜利。
　　游戏的一局基本上不会超过20分钟，方便快捷，很受时下年轻人的喜爱。
　　坦白说，唐曼曼并不喜欢玩游戏，她之所以对王者荣耀这么热心，完全是因为TM的队长一澜。

　　时间是晚上九点半，官方直播间里两支队伍都是2分，这一把是赛点。蓝色方TM战队，红色方SP战队。
　　比赛已经进行到白热化，TM一直处于下风，主播也在叫衰。
　　就在这时，镜头一下子切到了TM队长一澜的脸上。男人穿着蓝色的队服，皮肤是冷白色，面容清隽漠然，鸦羽一般修长的睫毛覆盖着漆黑如墨的眸，薄唇抿起锐利的弧度，正聚精会神地操控自己的英雄。
　　网络顺畅，画面的清晰度自动切到蓝光。男人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细腻骨感的左手手腕上，常年佩戴的灰色机械表细节几乎一览无余。
　　原本稀稀朗朗的弹幕上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操，颜值暴击！认真的男人最帅！】
　　【我老公我老公我老公我老公我老公我老公】
　　【好帅啊！妈呀怎么这么帅！】
　　【我说一澜是KPL颜值巅峰，没有人会有意见吧？】
　　【此时此刻我是一澜手中的手机！我要魂穿！】
　　……

　　看到这么多夸一澜的弹幕，唐曼曼有些小骄傲地翘起嘴角，但心中又有些许奇怪的意味。
　　她伸手在手机上戳了戳，在弹幕栏写了删，删了写，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在把“澜神明明是我老公”六个字发上了弹幕，淹没在一大堆澜神颜值恭维之中。

　　十分不起眼的一句话，在她看来又那么醒目。
　　唐曼曼咬着嘴角，鲜少的，傻呵呵地笑起来。

　　直播镜头中，TM队长一澜屛操控的曜在敌阵之中杀进杀出，瞬间完成0换3的收割，一瞬间力挽狂澜，将TM经济差拉了回来！解说激动地又看了一遍回放，毫不吝啬地发表着对一澜这一波极限操作的赞美。

　　他还是那么厉害。

　　唐曼曼嘴角衔笑，欣赏的眼神一直定格在不断出现在直播画面上的英雄曜身上。直到疲惫感席卷全身，困意再熬不住，她强撑着挣了好几次眼，最后还是向周公投了降。
　　手机掉在床上，页面上直播还在继续，TM队最终以让二追三的比分拿下这场比赛，一澜作为战队代表，在镜头前发表胜利感言……

　　直播的声音渐渐低矮下去，空气中的嘈杂逐渐收拢成一串乱码，最终消弭于一段极长且无尽的嘟声。

　　渐渐地，时间开始回流。
　　一澜那张帅气逼人的俊脸逐渐变得稚嫩，少年的五官剥去成熟的锋利感，变得青涩而纯净。

　　周遭环境不知不觉变了样。
　　不再是热闹的KPL比赛现场，而是一处阴暗的居民楼内。
　　时至午后，楼道外时不时传来阵阵蝉鸣。
　　十六岁的唐曼曼穿着居家服，很女汉子地提着两个比她头还要大的西瓜站在沈瞧媛家门口，怔怔地望着给她开门的少年。
　　那时的易澜屛留着一头细碎的黑短发，眉眼清澈，鼻梁英挺，有着十分明朗的下颚线，仿佛烈日炎炎下，网球场上清晰分明的白色底线。
　　他穿着宁天一中的夏季校服，整洁的白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白净的脖子，喉结分明。
　　“请问，这这是沈瞧媛家吗？我是、我……”她脸色泛红，不知因为着急还是羞涩，鼻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
　　少年抬眸，目光清澈，有心为她解围，声音低沉又好听：“你是她朋友？”
　　唐曼曼像是吃了颗定心丸，点头说是：“我们是朋友！”像是为了强调彼此是非常好的关系，她又补充道，“我是看着她长大的。”

　　“……”

　　少年微微挑眉。
　　唐曼曼的笑容顷刻僵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