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金鹧鸪》星期天

1、春日暖融融（一）

　　“春雨细风柳丝长，花外漏声迢，漫舞月下醉朦胧，与君两心随。……”
　　抚琴的紫衣少女神情激动，试唱了几句后就兴奋地对旁边的女伴道：“怡宁，你从哪儿得来的曲子，真是太好了！”
　　皇朝的安平公主李怡宁骄傲地抬起下巴：“那是，这可是姚大娘的心肝宝贝，压箱底的货！我可只给你一人瞧。阿若，还是我对你好吧？”
　　紫衣少女杜若彤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安平公主一眼。杜若彤是礼部尚书杜朝选的掌上明珠，性情温婉，与脾气急燥的安平公主李怡宁却极为相得。两人均好音律，常偷偷在姚大娘的梨园相聚。梨园设在皇宫的最西侧，毗邻莫湖，有为数众多的乐人。而当年以一舞名动京都的姚大娘则是梨园的首席女官，负责宫中的歌舞事宜。
　　依皇朝律法，任何人不得擅入梨园。安平公主与杜若彤正当妙龄，花朵一样的少女本就讨人喜爱，再说一位是公主，一位是尚书千金，对于两人违背律法擅入梨园的事，姚大娘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于是，两位好友在姚大娘的默许下学习歌舞，几年下来，两人的成就让姚大娘也大为惊叹。杜若彤犹好古曲，常常慨叹“千金易得，一曲难求”。如今见到这支姚大娘密藏多年的曲子，如何不激动？
　　“只是，”杜若彤红了脸，呐呐道，“这词唱得也……太……”
　　“不就是支情曲嘛，你连《上元夜》都敢看，还不敢唱这支曲子？”安平公主促狭地用胳膊捅捅杜若彤，一脸坏笑。
　　《上元夜》是市井流行的话本，其中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风流韵事不知让多少京都少女心向往之。若不是杜若彤偷偷从宫外捎给她，身为公主的李怡宁如何能看到这本书。于是杜若彤的脸更红了，啐道：“好不知羞！要不是你说用《上元夜》换古曲，我才不去给你找那劳什子。”
　　“对呀对呀，这就是一支古曲嘛，”安平公主连忙道，拿了曲谱细看，“曲牌是什么来着？”
　　“《画屏金鹧鸪》。”
　　“没错，就是《画屏金鹧鸪》。两百多年前的曲子，真够老的了。”安平公主啧啧赞叹完才发现杜若彤一脸僵硬，迟疑道，“阿若，你怎么了？不会是……”
　　杜若彤点头，安平公主以壮士断腕的勇气回头，果然看到撸着袖子怒气冲冲的姚大娘，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公主殿下，我的曲谱怎么会在你手里？”
　　安平公主嬉皮笑脸地把曲谱卷成筒，敲敲自己的脑袋：“这个啊，这个……，本公主不得不说，这是缘分呐，缘分。”
　　见姚大娘张大了嘴，安平公主继续瞎掰：“我刚才不是从乐馆过来的吗？平时我都走那条直道的。今天不知怎么了，心里就想着要走在草地上才好，我就在旁边的草地上绕了一圈，结果就从树底下捡到了这曲谱。这是不是缘分？不过，这曲谱真的是大娘你的吗？”
　　“唉，唉，这也是我和大娘的缘分。既然曲谱是大娘的，我就还给大娘好了。”说完，安平公主把谱子往姚大娘手里一塞，溜之大吉了。
　　这一通话把姚大娘的脑子都搅糊涂了，等她反应过来，安平公主早已不见人影，只有杜若彤尴尬地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大娘，是我们不对。”
　　姚大娘爱怜地摸摸杜若彤的头发：“不碍事，公主的脾气我还不清楚吗。她还真行，把这支曲子翻出来了。这支曲子可是我年轻时最喜欢的，那时的我常常弹给一个人听。”她的目光悠远而宁静，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青春时光，“阿若，你的指法已经炉火纯青了，唯一缺的只是感情。”
　　“感情？”
　　“是呵。用心弹出的曲子才是世上最动听的，等你明白了这一点，你就能真正领会这支曲子的含义。”
　　见杜若彤茫茫然，姚大娘一笑道：“曲谱大娘就送给你了，好好练习。”说罢，把曲谱递给杜若彤，转身离开。
　　变化来得太快，杜若彤发了好一会儿愣，才仔细把曲谱折好收入怀中。手指轻拂，《花之魅》缠绵绯恻的曲调又一次从杜若彤指尖流淌，思绪也随之翻飞。微风吹过，树上梨花溶溶，飞飞扬扬地落在她的身上、发上。
　　掌声响起，杜若彤一惊，抬头细看，才发现前方不知何时站了两名男子，其中一位锦衣公子，峨冠博带，双眼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这人的眼光，好不放肆！杜若彤咬牙，冷声道：“你是谁？怎敢擅闯梨园？”
　　锦衣公子身旁的侍从早抢先站出来：“六王爷面前不得无礼！姚女官呢？快召她过来，六王爷有事找她。”
　　六王爷？杜若彤冷汗一下子冒出来。原来锦衣公子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六皇子，怪不得可以在梨园出入。杜若彤瞅瞅自己身上的一袭紫衣，还好今天穿得是梨园乐人的裙服，看来他们是把自己当作梨园的乐人了。暗道一声侥幸，杜若彤敛身行礼：“请王爷稍候，奴婢这就去找姚女官。”
　　六王爷李明煜一笑道：“小安，你去找姚女官，就不要打扰这位姑娘抚琴了。”
　　被唤作“小安”的侍从十分机灵，转身匆匆离开。杜若彤只觉得冷汗“唰唰”直流，不会被发现了吧？私入皇家梨园会是什么罪呢？该死的怡宁，扔下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可怡宁的母亲宜嫔早逝，她虽贵为公主，在皇宫却并不受重视。若她在这儿，情况反而更糟吧！一时间各种念头在脑中打转，杜若彤低喘着，偷偷从睫毛下瞥了六王爷一眼。喝！他怎么还盯着自己？
　　没人说话，周围静谧得让杜若彤越来越不安，不由恼恨地轻咳一声，六王爷李明煜才似刚刚清醒过来，忙不迭笑道：“姑娘刚刚弹的真好听，不知是什么曲子？”
　　“只是姚女官教的普通曲子罢了。奴婢初学，也不知其名。”杜若彤道，“王爷，乐馆那儿还有课业要学，可否容奴婢告退？”
　　李明煜一愣，道：“姑娘的芳名能不能告诉本王？”
　　“啊？大家都唤我阿若。还请王爷见谅，奴婢告退。”杜若彤说罢，也不等李明煜说话，便急步离开。
　　看着那抹纤细的紫色身影隐入林中，六王爷轻掂起一朵莹白的梨花放在掌心，良久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