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要帐 ...
-
1、 良川试着再次启动车子,反复几次,发动机仍然是无力地沉默。她放弃再试 ,甩上车门 ,沿着车一侧走动了一会儿,接着蹲在路边,盯着寂静的路尽头,笔挺的水杉立在乡间道路的两旁。点燃支烟,神闲气定。深秋的黄昏,灰濛濛的,秋雨酝酿在厚厚云层中,树枝亦有萧瑟感,她竟觉痛快 。许久方有车辆驶过,偶有放慢速度观望的,继而驶离,她也不放在心上,大剌剌蹲着,看看隐晦的夕阳,再有车辆慢慢停下,也没有在意。停车、熄火、开门、门被碰上。有的跨步过来。
“没电了?”脑袋上方传来简洁的询问。
“是吧!” 良川蔫蔫地回了两个字。
“要搭火?”
……良川这才抬起头,一个很高的男人的脸在上方,眼睛和话语一样简洁 看不出情绪。但看上去并不危险。掐掉烟头站起来。“走!” 她很干脆利落到打开的车前盖旁,掀开电瓶箱盖,那人已经将车头绕过来,打开、接通。良川笔直立在一旁,认真看着操作。那人拍了拍手,放下些撸到上臂的衬衫袖子,歪头看了看良川 没有说话。良川递上支烟他竖着塞进嘴里,随即帮忙点上 他深吸上一口,缓缓退到路边,在薄暮中微微打量这个不疾不徐、特别神情自若的女人,等待蓄电,有时看地、有时候礼貌冲他微笑,真的很微,也不说话。再打量车,貌似有些年头了,没有刻意保养,车身灰尘仆仆。都没有攀谈的想法。他还倚靠在老树,一支烟已灭,她踌躇一下,又递来一支 ,只有红唇在暮色里浓墨重彩,长发遮住若隐若现的眼睛。两指徐徐夹住她递过的烟,在她点烟的时候一直,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丝波澜,也没有笑意,坦荡地迎着他的目光。片刻,他扭过头,看向远处的虚无。接好收线,他盖上车前盖跨上车座,良川加快几步自钱包里抽出几张大钞递到他面前,他准备发动车子的动作缓下来,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又看看她的车牌,冷冷清清说了两个字:“算了”。良川一愣,随即把手再向他窗内递去,男人没有再说话,悠悠轻挡一下她手,车子缓缓开出去… … 良川有片刻的不适应,但也只站了几秒,也上车坐定,驶入夜色。
赶到县城时,已过七点,找了个旅馆安顿下来,洗簌后已经没有饥饿感,索性盘腿坐在床上,翻看账单,年底的帐目已开始收,收账这回事比开拓市场更加不易,她这个镇子上的小工厂,并不是她平以前置身事外时看到的那般容易,兢兢业业一年,每年年底却只能收回货款的六七成,她接手后一直做得小心翼翼。外出收款是第一次,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考虑了一刻,拿出电话拨给丰县城的最大客户冯武。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冯武并不太痛快,起先推三阻四没有准话,良川不疾不徐柔中带刚软磨硬泡好歹约定了明天晚上的饭局。又把思路捋了捋,收拾停当出了门。小县城里的情形大致如此,街道、店铺、建筑,令人乏善可陈。良川并非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饭店等娱乐场所集中的地段逗留了一阵,才离开。
次日下午,良川没有打招呼径自来到冯武的工厂办公室。门一推开烟雾扑面而来,一群男人哪里是在抽烟,简直是在放火。冯武在人堆里抬起头瞄到良川,一楞,随即站将起来迎到:陆老板来了?怎么不通知一声!绕到门口嘱咐办公室外的上饮料。良川环顾围在圆桌前的几位大老爷们,并没有相熟的,略点头致意便坐到冯武办公桌前,掏出香烟递上去寒暄道:很红火啊冯老板!冯武虚虚一笑,没好意思倒苦水,他与这女人打交道时间不久,并不太清楚她的门道,她年岁不太大也不算年轻,不像生意场面的女人那般咄咄逼人锋芒毕露,但沉稳,也不张扬。良川没有啰嗦,拿出账单摊他面前,带一丝薄笑,冯武仰坐靠上椅背,吐出烟圈,蹴着眉头看她,她仍笑意没有加深。手从包里摸出东西轻轻放在账单旁边:上门拜访不成敬意!冯武歪着脑袋往向那桌喧嚣的男人,不着痕迹把手覆上去,烟吐出好几圈,仰在椅子上晃了晃,幽声问道:晚上饭店定哪里?良川不急不火地把地址告诉了他,起身在办公室溜了溜。那群男人在打掼蛋,四个人上桌倒有八个人围观,氛围非常热烈,上首坐着的男人端着肥胖的身子,像尊佛,令人想到宝相庄严,右手也胖,打得比较被动,左手的瘦子鼻梁架着眼镜牌局上牵引着他对家;佛相对面坐的中年男人一直在观察对家,成全他的牌局。围观的偶尔看她一眼,她在外围站了站,差点没被熏晕,又回到冯武的桌前,眼光探询,冯武对于帐目不置可否,良川三指在桌上敲了几敲,即起身来告辞。
傍晚时分,良川把冯武一行人迎进酒楼包房,良川和冯武主座主客座分别落座。他身后跟着牌桌上的四个人,看来交情匪浅,一一介绍,一阵寒喧。良川端起酒杯说:“冯老板工作繁忙,百忙中能抽出时间赏光和我们吃吃饭喝喝酒,是我莫大的荣幸!我先干为敬!”说完,微微仰头,喝光了杯中酒。冯武虚让一下,将酒杯端到嘴边,一饮而尽,动作沉稳、一滴不漏。良川带来的两个女孩跟着也站起来和座上的几位敬酒,一时推杯换盏,气氛和谐。良川席间对帐单和钱只字未提,就是一个劲敬酒,三十八度的国产白酒,已经空下来四五瓶,那两个姑娘酒量也非常了得,两个对四五个,酒过几巡后,喝得嬉笑怒骂,其乐融融。良川也上头了六七分,双颊红润,正低着头清醒一下,身边响起一个醉熏熏的声音,“陆老板!我敬你!”抬眼一看,是那个弥勒佛,拎着新开的一瓶酒和杯子,良川徐徐站起来,先是看向旁边的冯武,后者并没有看他们,在接听电话。她换上微笑,拿起酒杯对弥勒佛说道:“小陆不敢”,便往自己杯里倒酒,胖子冷哼一声,叫道:“服务员,拿大杯子来!”良川明白,也有了心理准备,便不再言语。那两个姑娘一看架势不对,亦不动声色围上来一个拉肩一个拉手扯着胖子撒娇。这时服务员已换上两只大酒杯,胖子拿起一只朝地毯上一扔,不顾一切地朝剩下的一只大杯里倒酒,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良川面不改色,转过身对打完电话沉默着的冯武问道:“冯老板,请问要怎么个喝法?”冯武并没有回答,继续看着胖子的动作,看他把那只酒杯斟满,瓶子里已然只剩半瓶。良川见他没有发话,则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拿起酒瓶递到嘴边,把杯子坚定地放在胖子手里,声音不高地说:“承蒙刘总看得起,我先干为尽了!”脸不红心不跳,竖起瓶子仰头便灌,烈酒入喉,灼烧般刺痛。突然酒瓶被掰住,酒再也没有灌进来了。人却有点恍惚。听到冯武站在身后,把住她手里的白酒瓶,说道:“胖子!够了!” 良川坐下来的时候,头脑已经发懵,她极力尽量端正地坐着,不让自己失态一分一毫,喝酒是必须要有坚强的意志力的。喝的时候需要、喝醉的时候更需要,需要强大的意志来坚定自己逐渐涣散的心性。她努力去听他们在说什么。然后对冯附耳说了一句便推门出去。踉踉跄跄结完帐后更如同踩在云端。又偷偷地两个姑娘的帐结清,告诉自己终于完成任务了。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并没有看到冯武冷眼看着自己的眼神……
她把单子收进包里内,慢慢落座便不再说话。所有人的面孔在眼前晃动重叠、有人看着她、有人凑过来说了什么、有人试图碰她、依稀有人在笑、有人在起哄喝酒,一股虚无感如巨浪一样汹涌扑面而来,她努力保持镇定,让嘴角微微上扬,但是不能开口说话了,只能微笑。在她的世界,这刻宴席已经散了,其中一个姑娘跟着别人走了,另一个驾着她回到旅馆。一进门,立刻飞奔到洗手间释放翻江倒海的胃,跪在马桶边一次又一次地吐,心里告诉自己“吐出来就好了”。在意识涣散前,她努力记住不能忘记的东西,躺在黑暗陌生的房间,睁在眼睛望着黑暗,热的东西滚落到嘴里。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有阳光刺到眼睛了。她迷迷瞪瞪爬起来看时间,上面有几个短信。其中一个睁大眼睛看了又看,让她立刻清醒了。冯武让她确认帐号!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她连滚带爬起来洗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