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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   乔基亚家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热闹喧天,香车美人。
      路卡可算知道乔基亚为什么如此欢迎他来的。他单脚跳着一进门,乔基亚就拿小银勺敲了敲玻璃酒杯:“来来来,向我们的英雄幸存者致敬!”
      众人纷纷围过来。
      “说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遇到这么凶险的事还毫发无伤,你后来有没有去买个赌马票或是抽奖券?!”乔基亚带着轻微的宿醉嬉笑,指指另一个好友,“这家伙当时根本不在现场,都吹了老半天,说得煞有介事绘声绘色的,早该有你这么一个目击者来拆穿他的牛皮!”
      路卡一愣,随即苦笑,就是不在现场的人才能把这人间炼狱当牛皮吹吧……

      有了一个把轰炸现场说的天花乱坠的人在前,大家还真把这当作了花边新闻一般追问起来。路卡不得不勉强回答了些问题。
      他本就不善于此道,想起那日的场景,更是越说脸色越白,战战兢兢,磕磕绊绊。围拢的众人听着无趣,也就渐渐散去,一个两个继续唱歌跳舞喝酒去了。
      路卡独自坐着,却又被引回那人间地狱的世界里,连那股焦臭气息都仿佛扑鼻而来,令他大夏天里打了个冷战。
      他一瞬间无比思念照宁,可是不行,一切只能到此为止,他必须靠自己了。
      心尖上又疼了一把。

      好在乔基亚家的确有足够多的消遣玩乐可以转移心思。
      后院可以骑马,马具骑马装一应俱全,哪怕小腿伤了也不碍的——可是高头大马看着似乎总没有驴看着亲近可爱;
      儿童室里乔基亚的妹妹正带着一群同学在看拉洋片放映的动画片——说不定转头就会有个小男孩去抓了只新生小田鼠送人;
      雪茄室一群男士在吞云吐雾,都是从古巴运来最好的雪茄——相比抽烟,还是失恋就吃盐金枣比较健康……

      路卡挫败难受地搓了把脸,为什么哪里都有他。怎么样都会想到。
      直到他慢慢挪到会客室,才找到滤去照宁之后仍让他安宁的世界——十四英寸唱片汗牛充栋,充斥了整个视野。深色羊皮套子印着烫金英文花体字,从贝多芬、莫扎特、柴可夫斯基,到《蝴蝶夫人》、《茶花女》,一些著名乐曲甚至还集有两三个不同指挥或演奏者的版本。
      他还从未见过这么齐的唱片收集,一首庞大交响曲可以听一个多小时,听个两三遍、换个三四曲,一个白天就过去了。
      白天偏居一隅,靠佣人送来的饮料点心裹腹,晚上被拉去大吃大喝。
      几杯加冰威士忌下肚,路卡晕晕乎乎,早早地就去客房上床歇息,晚上竟难得沉沉无梦。

      第二天早上才想起来忘记给家里报平安,打过去,舒尔茨太太道:“家里没事,倒是照宁昨天来看你,好像有点不高兴你怎么也不告诉他一声就走了。你一会儿自己给他打个电话吧。”
      被照宁挂念的感觉真是甜蜜又痛楚,路卡酝酿了一下,给谈宅打过去,刚“喂”了一声,对面就大军压境了:“哈!你个没良心的,辛辛苦苦把你背回来,你居然转头就自己出去玩了!”
      路卡不由自主地在电话这头微笑了:“是乔基亚呀,他要去英国啦,一定要我们参加他的送别狂欢会。”

      “那你晚上回来?”
      “不呢,还要住几天。”

      “好吧,那我就继续陪我妈去仁济育婴堂帮忙了,这两天一直有孤儿送过来……我跟你说,那边叫一个惨!小孩一个个都是放在像中药店那种抽屉里的,像一墙小棺材一样的,吓人伐?作孽伐?哭得么震天响,哦哟我耳朵里现在还在嗡嗡响……”
      那头照宁说得抑扬顿挫起承转合的,只听声音都能想象他的表情。路卡拨弄着电话线,笑得有些酸楚,却还是笑着,时不时“嗯”一声,或是“真的呀”,照宁便能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
      过了约莫有五分钟,照宁总算收了声:“好啦,你去玩吧,我听到圆舞曲了。对了,乔基亚家里电话多少呀?”
      路卡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了数,却补充道:“嗯,我通常在会客室听音乐,如果来了电话我要单脚跳去客厅里接的。”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噢……我晓得了……没事我就不给你打了。”
      路卡咬着嘴唇没说话,强忍着没有否定他。
      那头又静了几秒,没有等到预期的回答,但似乎立马复又欢快起来:“好啦那你快去玩吧!拜拜!”

      听到“咔嗒”一声,路卡闭了闭眼睛。
      刚被莫扎特安抚了的心灵瞬间又疲惫不堪。
      怎么办呢?
      这样的事情是不是还要发生很多次呢?而如果有一天真的不再发生、照宁再也不主动搭理他,他又是否受得了呢?

      他在乔基亚家足足呆了四五天,不练琴不练长笛,每天就吃喝玩乐,好像记事以来从未如此放纵过,有一种无所事事的快乐,却也空虚。
      照宁的确没再给他打过电话,却轮到他分分秒秒都在抑制自己打过去的冲动。
      有一晚睡前他甚至毫无预兆地落了泪,因为不知道这样作茧自缚、伤人伤己的煎熬到底还要持续多久。

      最后两天乔基亚一时兴起说要赛马,赛程是市郊一座亭子到他们家在乡下的一座别墅。这么大动干戈、要把所有宾客都运过去,他家里也都由着他闹,把所有马匹和汽车都开了出来,依然不够,便打电话叫来一溜儿的出差汽车,蔚为壮观。
      路卡不会骑,便老老实实陪乔基亚的妈妈坐车。一车乘客听她回忆少女时光,说她也曾飒爽英姿去赛马,主办方会洒一路的白色纸条作为线索,好让赛手们按图索骥寻到目的地。
      “嘿,中国那些农民可坏了!他们好几次把纸条偷偷捡走,好让赛手们迷路!”乔基亚妈妈拿扇子遮着嘴笑,半咒骂半好笑。车里谈性正浓,很是探讨了一番浦城角角落落里可以寻欢作乐的去处。

      路上有些堵,看到沿途逃难的人们,车上众人又有了新的话题。
      “噢,这些可怜的人儿……一打仗就遭殃,不管谁赢谁输,苦头都都是他们吃。”一位夫人看着人流很悲天悯人地感叹,忽又一声惊叫,“噢他们怎么挤过来了!开快点约翰!”
      另一位年轻的小姐倒是同情得真挚一些:“听说他们的军人打得还是很卖命的,部队也是德国人给训练的,说不定能赢呢?”
      路卡也点了点头,眼神殷切。
      车里其他人却都笑了起来,仿佛笑年轻人天真似的,甚至不屑为他们解释。

      路卡不由地想,如果他没有认识照宁,多半他也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可以宛如谈论一场狩猎一般来谈论一场死伤上万的战争。

      郊外的风景倒是挺好,打猎烧烤,玩闹得很是尽兴。
      路卡也觉得少煎熬了些,因为此地根本没装电话,便也不需他纠结了。
      他们又在这里呆了三天,听说战线蔓延、此处也有些不太平了,才驱车返城。

      路卡祝愿了乔基亚赴英求学一切顺利,拥抱了一下,与他告别。
      出门,便拦了辆黄包车回家。
      街上多了许多难民或坐或躺,神情仓皇,可是除此之外,林荫斜影蝉鸣,人群熙熙攘攘,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而从黄包车拉进静安里的大门,路卡心里的弦开始慢慢绷紧,他要随时准备在某个拐角撞到照宁、释放一个自然而然的笑容,随意地攀谈。
      可惜这番准备毫无用武之地。
      一路上,路卡像一个表面放松内心警惕的猎人般行走,可视线加余光的泛视角里,完全没有出现过那个熟悉的身影。
      路卡微微耷拉下脑袋,停在二十七号与三十七号之间。
      下午的时光,谈宅难得一片静默,铁将军把门。

      路卡觉得有些奇怪,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推开自家房门。
      一开门,朵拉就欢呼一声抱着他亲个不停,路卡也亲了亲她,抱着妹妹去厨房找舒尔茨太太:“妈?”
      “噢!你回来了!怎么样?看上去气色是好多了!腿似乎也好了不少……在郊外还住得习惯吗?联系不上你,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啊是的,都挺好的。怎么,找我有事吗?”
      舒尔茨太太低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没有回答。

      路卡没在意,回头往二十七号看了一眼,不经意似的问:“照宁他们是全家都去育婴堂之类帮忙了吗?怎么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来找过我吗?”
      问出口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更想听到“找过”还是“没有”,如果是前者他会歉疚,如果是后者他会失落。
      舒尔茨太太语焉不详地“唔”了一声,似乎在想怎么说。
      “没来过吗?”路卡有点尴尬地笑笑,“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可还是觉得失落,就像一个孩子强忍着不吃糖,是因为相信攒了一个礼拜就会有七颗糖。可谁知道,回头一看,却连一颗都没有。

      “是……这样的。”舒尔茨太太抬头看他,“照宁家里,出了点事。”
      路卡一愣:“什么?”

      舒尔茨太太还没来得及开口,朵拉先抢答:“照宁哥哥的爸爸被日本人抓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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