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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回家之后,路卡兴奋地连说带比划,讲述了一番他怎么和隔壁小邻居一起勇闯陌生人家、结果陌生人竟然去过德国、明天还要来拜访舒尔茨家。对于胆小的他来说,这样的历险弥足珍贵,以前哥哥路德维希在的时候,也顶多带他出去逛逛公园、逛逛集市而已。
“爸爸,你要不要去当老师?!”路卡咬着叉子尖、期待地看着爸爸。
舒尔茨先生显然情绪并不高,他适应新环境的能力可能还赶不上儿子,到乐团一个多星期了,才认全了管乐组的同事,弦乐组的人脸和名字还没对上。尤其是一些菲律宾乐手的名字,拗口得很,记也记不住,还去什么横生枝节的音乐学院。
舒尔茨太太则皱了皱眉:“什么学校?难道这里原先连一个音乐学院都没有的吗?该不会是骗子吧?”
“不是的不是的!照宁问过他了,他说不是骗子!”
舒尔茨太太差点被卷心菜噎住,连隔壁小孩都能怀疑对方是骗子,自己儿子哪儿来的这么大信心……
父母都不以为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讨论起了乐团的事。
路卡有点失落,但也习惯了,作为小儿子,他的话语时常是被忽略的。
第二天,陶先生的一口德语和对德国音乐的熟稔倒是很快赢得了舒尔茨夫妇的信任。
“所以,音乐厅里从来没有中国观众,是因为他们不懂古典音乐吗?”舒尔茨太太还是无法接受如此摩登的浦城竟然没有一所音乐学院的事实。
陶思鹤顿时苦笑:“不,不是的夫人。乐团室内演出在工部局市政厅的演出厅,室外演出在浦江公园,这两个地方,都是不允许中国人进入的。”
“啊,是这样!真令人遗憾……”舒尔茨太太摇了摇头,“可是恕我直言,陶博士,这样的环境下,您的音乐学院只怕更是举步维艰吧!”
“是的,您说得一点不错,夫人。许多此地的欧洲音乐家都对执教存有疑虑。”陶思鹤叹了口气,“不过万事开头难。事实上我下个月可能还要去一次哈尔滨,也许您知道,那边逃出来的俄国贵族和俄籍犹太音乐家非常多。”
“是的我知道,那里很远,接近俄国了,我们还真有一位朋友在那里……陶博士,无论如何,您的精神令人印象深刻,愿您一切顺利。”
与舒尔茨夫妇洽谈还需客套有礼,条理分明。而到二十七号来见谈筑宁时,陶思鹤已然松懈了很多,一脸疲惫。
谈筑宁已然听照宁说了办校的事,殷切又担忧地问道:“陶教授,北平的学校怎么关停了?终究还是经费的问题吗?”他当年还在校的时候已经有所耳闻,军阀政府抠抠缩缩,学校时常无以为继。
陶先生点了点头,落寞地坐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半晌却道:“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费尽力气到南边来再办一所……乍听北洋政府那群尸位素餐的家伙说话是很生气,可细想,也许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现在政府就这点钱,理工医农还扶助不过来,音乐这东西……现在这么紧赶慢赶地办校上课有意义吗?”
“先生!先生您怎么会这样想!不是您教我们音乐可以振奋人的精神,提升国民的士气吗!” 谈筑宁目瞪口呆,着急地往桌上一扑,山东口音又回来了,“您甭听他们瞎扯!啥经费紧张啊!克扣了音乐学校的,也没见他们多给理工医农啊!您没听那笑话么?在四个公立大学当教授的,月底还能‘四大皆空’呢!您可别听他们扯皮!还什么音乐有伤社会风化……他们自己整天去的舞厅才有伤风化呢!”
陶思鹤摆了摆手,疲惫地笑笑:“这我知道……我相信有用定是有用的,只不过吧,你看看,当年和你一批前前后后进来的学生,有几个读完了?读完的又有几个真的搞音乐了?如果所谓的学以致用,只是在家自己修身养性,那么政府经费捉襟见肘的,好像真没必要投在这上头。”
谈筑宁沉默了一下,的确,他自己不也已经回家去药店当掌柜了么。
那时候懵懂无知,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每个离开的同学,对陶先生都是一次打击吧……谈筑宁后知后觉地歉疚起来。
“那您怎么还……”
“怎么还来浦城了?还是不甘心吧……北平关停之后,我休致回广东老家,本来心里只在抱怨上位者,可这么过了两个月吧,我想想学生半途辍学那么多,我们自己的师资、北平的环境也的确都有问题。学西方音乐的,结果连交响乐团都没见过几次,老师水平也参差不齐,要怎么学……”
谈筑宁当年自己也在心里埋怨过这些,可听陶先生这么自我批判,又深觉办校不易了:“对了,我会来浦城,就是您当年跟我说过浦城外国音乐家多……我当时其实就想问,早先您怎么没有把校址选在浦城呢?”
陶思鹤抬手拨拉了一下稀疏花白的头发,咳嗽了两声:“彼时是我迂腐了……以前我来过浦城几次,觉得这里纸醉金迷、急功近利,不如北平淳朴安宁,何况那时我在北平的教育局也还认识些朋友……现在看来,北平的确是个做学问的好地方,却不是搞西方音乐的好地方。是我耽误你们,如果当时就设在这里,也许你们可以学得更好。”
谈筑宁莫名听出几分“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意味,心头一酸,连忙安慰:“没事的,您千万别这么说!再说有了上回的经验,这回一定能办得特别好!”读书的时候陶先生对学生而言多少有些距离感,不似现在平等相处、会把难处苦处都说出来。
陶思鹤深吸了一口气,又吁出来,笑了笑:“承你吉言吧。”
大人有多艰辛,小孩是懵懂的。
照宁和路卡只觉大人们的重逢中有自己的极大贡献,于是跑去玩起鸽子来更加理直气壮了。
更何况,陶家不仅有鸽子,还有翻译啊!
两个孩子在阳台上比划着无法沟通的时候,照宁就蹬蹬蹬跑进去问陶思鹤这个怎么说、那个怎么说……陶思鹤无奈地搁下笔,自己心里也有些好笑,从北平千里迢迢跑来浦城,就为了天天给两个九岁的小孩当翻译。
好在照宁从来很有眼力劲儿,拿出平时讨好亲爹的那套,像模像样凑在旁边关怀陶先生开学校开得怎么样了、身体可好,仿佛自己每天不是纯粹来玩鸽子的,而是南京政府教育部特派的驻场督办似的。
回家之后,谈峻时有时候也随口问问他陶先生那边的进展,照宁很懂似的一拍大腿,叹气:“他一个人!要找钱!找地!找老师!找学生!……那不就是什么都没有吗?!”
谈峻时差点呛到,被他这么一总结,还真是什么都没有。
的确,经费申请、教师招聘、招生通知,都不是轻省的事。
先说钱。陶思鹤在南京政府里虽有辛亥革命时期的故交身居要位,但新建一个音乐学院所耗颇巨,音乐教育本身又总给人一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微妙感觉,因此层层隔隔下来,拨款很难。
再说老师。乐团里的大部分欧洲音乐家并没有兴趣去学院教中国孩子。他们若是在欧洲,教的都是四五岁就开始学琴的孩子,而且孩子们都听着教堂音乐和音乐会长大。可这里的孩子从小听的都是竹笛唢呐三弦锣鼓,到了十八九岁才半懂不懂地报考钢琴小提琴乃至作曲专业,谁知道要怎么教呢。
最后是学生。但凡挚爱音乐的学生,多半经历过和谈筑宁一样的坎坷求学之路,现今大江南北真真假假的艺术学校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上过几次挂羊头卖狗肉的当以后,学生们现在也谨慎得很。
跟政府要起钱来真是拉锯战持久战,受尽白眼,费尽唇舌,陶思鹤在浦城南京往返几次之后,就心力交瘁地病倒了一次。
他嗓子哑了还是气得难以自持:“说我申报的经费太高,他们怎么不去问问外国老师一开始报的什么价?他们以为是老夫子一个人一张桌子就能开私塾啊?……又说金额太大要分批申请,我申请这一回就折腾掉半条命,回头他们让我半年申请一次,我还有命在吗?!要是搞到一半他们不给钱了,后面的怎么办?跟音乐家们签了约再毁约啊?……不想办了,休致回老家种田去……”
谈筑宁听听也替他犯难,却又忍不住一笑:“先生您老是这样……”
陶思鹤没好气:“什么老是这样?”
“同学们那时候在北平就说,碰到刁难阻挠,陶先生总是气咻咻地说大不了甩手不干了!结果刚一转眼,就已经一边生气一边就继续埋头苦干了……”
陶思鹤一愣:“是吗?”
“是啊!别人是嘴上雄心万丈,行动半点没有,您呢,都是倒过来的。”
陶思鹤半晌苦笑了一下:“好像还真是……回广东老家呆的那几个月,心里漏风似的发凉……想想这件事就真没人管了啊,咬咬牙,就又北上了……所以啊,劳碌命,劳碌命啊……大概至死方休了……”
谈筑宁笑了一笑,给他续了杯热茶:“蔡先生呢?他没帮您?”蔡孑民先生是辛亥元老、北大之父,陶先生会在浦城办学,也和蔡先生不无关系。
“他当然帮了……唉,其实每次想想他,也就觉得自己这些苦头算不得什么。西洋音乐的东西,筹备起来是麻烦,但好在办起来以后政府便不太会管。不像孑民在北大的时候,国学文化的,一不小心就踩到了政治,踩到了站队……几个教授轮番进牢里,还要靠他保释,结果殚精竭虑到最后,还是没保住死了那么些个教授和学生……唉,音乐学院,好歹没这些事……”
说远不远,也就是一年前的事,谈筑宁虽远在青岛,也知道些,一时沉默,半晌才道:“是,音乐学院,总是太平些。”
陶先生生病,两个孩子去探望过一次,也不好老去叨扰,只能呆在静安里思念鸽子。
路卡忽然想起自己整天往别人家里跑,却还没邀请过小伙伴去自己家。
照宁于是第一次走进和自己家格局一模一样的三十七号,可因为装饰家居风格的不同,居然让人觉得不像同一套房子。钢琴、银器、油画、照片、咖啡滴漏、外文书……让他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舒尔茨太太还在一楼客厅教课,路卡便把照宁拉到了三楼自己的小房间里,献宝似的拿出最心爱的长笛给他看。
照宁这两个礼拜听了许久的笛声,却是第一次见到乐器本尊,银光闪闪的,能有他半个人那么长。笛身上安装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按键,有些圆圆的,有些长长的,还有些像银色水滴一样,嵌在圆键之间精致细密。照宁伸手摁了摁,又从第一个按键一路拨拉到最后一个,看它们被按下去又自己弹起来,觉得手感很有趣,就给路卡比划着做出猫咪的样子——我觉得这个键好像猫爪的肉垫呀!
路卡歪着脑袋不明白,照宁感叹陶先生不在真是不方便,想了想,把头探出窗外:“大黑!大黑你在吗!”
过了整整一分钟,才从某家天井的墙头钻出一只通体黑色的猫,慵懒地慢慢吞吞走过来,从一家的屋顶悄无声息地跳到另一家的铁门,再到阳台、藤架,最后轻盈地停在路卡窗前。
大黑总体算是只野猫,主要和燕姝比较要好,对照宁则要看它心情,有时愿意卖个面子。它跑了这段路好像已经累死累活了一样,弓起腰打了个哈欠,打量了路卡一眼,凑近嗅了嗅,就不堪重负似的躺倒了。照宁嘻嘻笑着去挠了挠它的下巴,然后提起它的一只爪子给路卡看——爪子下面是个大大厚厚的肉垫,再往上一公分左右有颗小小的、水滴形状的小肉垫。
“喏!这个!像不像?”照宁又指指长笛上的那个小键。
路卡大着胆子也去拨了拨那粒小肉垫,又摁摁大肉垫,立马就眼睛放光上了瘾,边捏边点头,恨不得用四只猫爪组成长笛按键吹一曲门德尔松。
大黑觉得很没有尊严,瞪大眼睛,嗓子里呼噜了两声,甩甩尾巴准备走猫。路卡连忙找来一根德国香肠掰给它吃,大黑抽抽鼻子闻闻,又躺倒下来吧嗒吧嗒地开吃。间或赞许地抬眼看看路卡,好的,这个朋友可以交一下的。
路卡玩起了猫,照宁就玩起了长笛。
有了之前试玩小提琴的惨案在先,照宁拿出对待暗器的谨慎态度,小心翼翼地吹了一口。
然后他意识到,比发出杀鸡惨叫更糟糕的,是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只有嘘嘘之声宛如小孩把尿……
照宁夹紧双腿,默默擦去自己喷在笛口的口水,把长笛还了回去。
堂哥和路卡的伟大音乐事业,他还是不掺和了。
当天晚上再听隔壁飘来路卡的练习曲时,照宁总觉得调子还是那熟悉的调子,哆嗦咪嗦、唻嗦法嗦的,可轻重缓急似乎变了,听上去原本机械的感觉就活泼戏谑了起来,
筑宁也说了句“今天怎么吹得像只小动物一样”。
照宁顿时觉得路卡有点厉害,原来玩过猫就可以吹得像猫,那下次带路卡去玩什么好呢?
鸡?鸭?鱼?驴?
两个孩子能交流的语言渐渐多起来,英语夹杂着浦城话和德语,词汇混杂、语序迷离,居然也完全不影响彼此的沟通,于是地头小蛇开始拉着小卷毛往更远的地方溜达。
浦城比柏林物价便宜得多,舒尔茨太太便每个月给路卡两块钱作零花,照宁也由此沾光获得谈峻时每月颁发的五毛钱零花。纱厂工人每个月累死累活也才二三十块钱,因此他俩也算手头相当阔绰了。
礼拜天的下午,照宁总是带着路卡在附近几个街区乱转,买黑芝麻糊吃,买馄饨吃,买鸡鸭血汤吃,还有吹的糖人。
街上自然也会有各式各样的声音。
店铺里的伙计若是遇到客人用银元付账,总会拿银元夹在两指之间吹口气,发出吟的一声悠远轻响。或者往柜板上一摔,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样的便是含银量高的真钱。
街头巷尾的小商小贩喊着“剪刀~磨剪刀!”,或者“栀子花~白兰花~”,又或者是“棕绑藤绑,修伐?”
待回到静安里,两个孩子就坐在天井的藤架上,四条小短腿晃呀晃。
照宁问,银元的声音你能吹出来么?
路卡想了想,把长笛的笛头部分拔下来,对着笛口一吹,赫然是要比长笛锐利许多的声音,路卡又试验着拿手半捂着吹,最后竟真的吹出与银元十分相似的声音了。
照宁乐了,唱“栀子花~白兰花~”,路卡便吹“咪咪咪唻~哆唻哆啦~”
若是“棕绑藤绑,修伐”,便是“咪咪哆咪,唻唻~”
“哇!路卡你太厉害了!”照宁拍着巴掌表扬小伙伴,“那‘几刀木几刀’呢?”
路卡回想了一下那个磨剪刀的小贩的声音,较真地说:“那个声音和长笛太不像啦!要cello或者bassoon比较好。”
照宁也不知道cello和bassoon是什么,不求甚解地嘻嘻笑着,觉得这个游戏十分有趣。
到六月午后已经受不了太阳直晒时,他们两个几乎已经把浦城的商贩叫卖声、电车汽船声都学了个遍。
间或还曾经吸引了一位来拜访舒尔茨先生的俄国先生,笑眯眯看着这两个孩子,驻足看了很久,觉得有趣极了。他的神情让照宁一度怀疑这人是不是把自己当卖艺的了。不过真去卖艺也没啥不好——照宁欢喜一切传奇有趣的经历。
而有时候路卡索性把练习时间也搬到户外来,他按着长笛的按键,照宁就蹂躏大黑的肉垫,惹得路卡最后心痒难耐过来抢着一起蹂躏大黑。
路卡就这么在照宁的带动下,以比他父母快几倍的速度融入了浦城的市井生活,连他一开始害怕的那些活禽、露出残体的乞丐、面容奸诈的小混混,也在照宁大而化之的态度的影响下渐渐显得不那么可怕了。他发现,只要自己不去没事瞎担心遇到坏人或者吃坏肚子,那么浦城好吃好玩的其实真的很多。甚至和父母一起经过馄饨摊的时候,他还会老神在在地学照宁点评人家一句“侬呃馄饨馅子弗足呃,立啊立弗牢呃。(你的馄饨馅儿不足的,立也立不牢的)”惹得路边其他本地人哈哈大笑,连连取笑那个摊主说连洋人小孩都看得出你的馄饨不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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